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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啥时候才能长大?明天会吗?”他苦恼地挠了挠后脑勺,“不行就下个礼拜吧,下个礼拜就是龙抬头啦,你可一定要长大哟。”

母女俩大笑,刚出生时丑巴巴小猴子一只,短短七个月时间就成了会闹会笑的小丫头,孩子愁生不愁长,说的就是这样吧。

接下来几天,安然就兜着孩子,带着铁蛋天天往大队部上班,她忙的时候放俩孩子一起玩,只要能看见妈妈孩子就很乖。说上班其实也没啥事,因为种植计划是早就做好的,她只负责拨粮种钱、肥料钱和牲口饲料钱就行。她倒是跟队长和书记都提过划点土地种植药材的事儿,可俩人都不赞成。

“庄稼才是老百姓的命,其它的那都是要在粮食有富余的时候才能想。”一贯开明好说话的姜书记也拒绝了。

“安会计最近是飘得很,一下查账,一下又要种药材,知道的说你城里人五谷不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想领着咱们社员走资本主义道路呢。”

安然翻个白眼:“何队长这阴阳怪气的毛病得改改,不然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老阴阳人吶。”

阴阳人不就是太监吗?何队长气得哼一声,“你!”怎么办,怼又怼不过,骂又骂不过,他走人呗。

“小安啊,我知道你也是为生产队考虑,但有时候宁得罪君子也别得罪小人。”姜书记劝她,谁都知道谁是小人。

安然感谢他的好意,其实心里想的是,姓何的哪天要能给弄走了,这小海燕也就风清气正一派和谐了。有他在,姜何两大姓在很多事情上就不能达成统一,譬如种药材,姜家这边,以姜德宝姜德良姜德丰为首的几家人,人就愿意试一试。而何家那边,明面上没人出头说话,都说回去商量商量,结果好几天了都,还是没个信儿。

“书记您看这样行不行,既然大家都不愿意拿现成的土地种药材,那我们能自个儿开荒嘛,开出来多少咱种多少。”

点头:“自个儿开的性质就跟自留地差不多,只是你家孤儿寡母的,没这劳力吧?”况且自留地还有面积限制,每家不能超过三分。

“不止我们家,村里这么多妇女,就让妇女们干呗,组一个妇女生产小队,大家一起开,一起种,一起创收分钱。”男人能干的,这里的妇女都能干,还真不用依靠他们。

“生产小队,可以规避面积限制,好主意。”其实小海燕村严格意义上来说只能算生产小队,得跟山下的大海燕村并一起才算生产大队,但因为两个队历来不和,经常因抢水抢肥闹翻甚至闹到械斗,所以公社就把它们分成了两个大队,各干各的。大队下完全可以下辖几个小队,这就是安然的思路。

安然把陈大娘和鸭蛋妈找来,一提组建妇女生产小队的事儿,三人真是一拍即合,如获知音。

“我早就想这么干了,咱们妇女同胞可没一个懒蛋,凭啥跟那些懒蛋拿一样的工分?明明有十分偏偏只给八分,真是想着就来气,明明咱们干的也不少,他们还一副咱们占了便宜的嘴脸,呸!”革命斗士陈大娘那叫一个痛快。

“就是,到时候咱们也跟男人一样,该用肥就从队上要,该用牲口就去借,年底用了几个工咱们折算成钱给他们,不欠他们的。”这就是生产资料公有的局限,不得不共享,排队。

说干就干,当天晚上,陈大娘又号召妇女开会,说了组建妇女生产小队的事,跟安然预料的一样,姜家这边的基本都跃跃欲试,何家的兴致缺钱,只是碍于安然和陈大娘双剑合璧泼辣加倍,不敢阴阳怪气。当场举手表决,有18个妇女代表她们的家庭同意组建,安然把名字登记下来,第二天就准备开荒。

只要三天不下雪,石兰省的气温就蹭蹭蹭往上长,不存在冻土层一说。安然请村里多年的庄稼老把式给画了个简易地图,又请教过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人,确定哪些地方能动土,哪些地方是盐碱地后,借来锄头凿子就开始干劳动了。铲草,挖土,把草根挑拣干净,翻过来的土块就在太阳底下暴晒,得把过冬的草籽晒死,不然春风吹又生。

安然是真干不了这体力劳动,才挖了几锄头,手掌心就给摩起两个豌豆大的水泡,疼得想死的心都有了。

陈大娘一看,“安会计这细皮嫩肉可不行,既然扎根农村那就得有农村人的样子,边儿去捡草根吧,别木头桩子似的杵这儿。”

众人大笑,整个队也就陈大娘这张嘴能跟安会计匹敌。

“安会计你家小猫蛋快七个月了吧?”

“听说顿顿喝奶粉,这小身板长得就是好。”鸭蛋妈羡慕的说,她的小女儿,叫小糖妞的,已经一岁两个月了,可头发黄黄的,脸蛋黑黑瘦瘦的,俩小只坐一起玩儿,就像一样大。

妈妈们干活,铁蛋那样大的孩子就帮忙捡草根,小猫蛋小糖妞这么大的,就铺块塑料油纸,让她们坐着玩儿,因为家里没人带啊只能跟着妈妈。小糖妞的奶奶远远地挑着粪桶过来,不知从哪儿扒来根大拇指粗的红薯根,衣服上随便擦擦,一掰两段,递给两个小姑娘。

小糖妞很熟练的塞嘴里,用仅有的刚冒头的两颗小米牙啃呀啃。

小猫蛋也有样学样,可惜她没牙齿呀,牙床磨啊磨的,皮没磨破,味儿也没尝到,口水却流了一身。两只滴流滴流的大眼睛看着糖妞姐姐,见她啃下一块,嚼吧嚼吧,吐出一块皮儿,她别的没学会,就跟着“呸呸”吐口水,非常麻溜,非常认真,仿佛吐皮也是仪式感,把众人逗得哈哈大笑。

安然发现带她跟同龄小伙伴相处比她一个人絮絮叨叨教得管用多了,因为人类幼崽她天生就是会模仿,喜欢模仿,也就几天的工夫她居然学会了吐假皮,抓土,撒土,捏虫虫,玩得那叫一个不亦乐乎,吃嘛嘛香。而大人们呢,加上她和包淑英一共20名妇女,大家嘻嘻哈哈,有说有笑,很快就开出几块荒地,零零碎碎加起得有七八亩。

***

有人欢喜有人愁。

安然的妇女生产小队风风火火,就等着陈六福送种子来的时候,铁蛋最近心情就不怎么好了。

“咋,苦着个脸,土豆削好没?”

“还削土豆……能不能不吃土豆啊,姨?”上顿土豆下顿土豆,他脸都跟土豆一个色了,又黄又绿。

“不吃土豆你想吃啥?”安然也烦啊,她上辈子吃惯了好东西,嘴刁着呢,比他还怕万年不变的老土豆。可这时节大家菜园子里都没青菜,哪怕国营菜市场转来转去也就些大葱洋葱和南瓜,外头野菜又才刚发芽,你说能吃啥。

“吃韭菜吧,韭菜炒鸡蛋,再放点油渣,我能吃四个馍。”

“那行,你下去地窖看看,把韭菜给我拿来,我去看看咱们家的公鸡下蛋没。”前几天老太太跟队长家买了五只鸡仔,因为小猫蛋每天都吃一个蛋羹,总跟人买蛋太惹眼了,也费钱,她就想着不如自个儿养几只,让她随时想吃就能吃上。

可她实在太老实了,买的时候队长家老太婆拍着胸脯保证五只全是母鸡,回来养了半个月才发现,都他娘清一色的小公鸡!

在农村,母鸡仔可比公鸡仔贵多了。看着花出去那么多钱却买来几只公鸡,她是又气又心疼,又只能憋着。

安然想想就来气,想去找老太婆要个说法还被她拉住:“算了算了,我自认倒霉,以后不跟他们买就是。”

“可这钱不能白花,气更不能白受。”

“我何尝不气,只是想想以前他们也没少照顾我,你坐月子还是他们主动提出赊鸡蛋给我呢,咱们做人要感念他们的好。”

鸡蛋是白给的吗?是让她加倍加倍再加倍用血汗还回去的,比高利贷还吃人呢!安然给气得,她算是明白铁蛋为啥总觉着他姥姥无可救药了,这就是软包子一个啊,真对得起她的姓。

“你骗人,下头哪有韭菜,哼!”铁蛋气哼哼的跑上来,他小姨太坏了。

“你也知道咱地窖里没韭菜啊,谁家有,你去割,我不拦着,啊。”

铁蛋还真给歪着脑袋想半天,鸭蛋家的已经吃光了,先排除;牛蛋家也没有,因为他爷爷奶奶把好的都让给他二爸三爸了……“金蛋家有,那天我看见了,他还吃韭菜炒鸡蛋呢!”

金蛋就是何队长家亲亲大孙子,村里小孩届的扛把子。安然顿了顿,眼前一亮:“走,咱们‘割韭菜’去。”

铁蛋多实诚个孩子啊,还真提个箩筐,拿上镰刀,屁颠屁颠就准备走了。趁着小猫蛋的包子外婆还没到家,安然把鸡笼子一提,“走,我也去,人越多越有趣。”

今儿的队长家,气氛很热烈,因为他们家俩出嫁的闺女回来了,女婿们还拎着不少好东西,进村子后在一众社员羡慕嫉妒的眼神里雄赳赳气昂昂的进门,他们比吃了蜜还开心。“来就来呗,还拿啥东西。”

女婿们脸都笑烂了,“孝敬岳父母这是应该的。”“诶,我二舅哥呢?”

“说是过两天再回来,这几天单位要盘点库房,走不开。”

“那是,我二舅哥可是管着库房那么重要的地方呢,咱们要多体谅他。”

“对,体谅他就是体谅咱们的党咱们的政府。”

安然差点给恶心吐了,这一家子不止在外头会吹屁,关起门来也要吹,吹就罢了,俩女婿还一个比一个吹得厉害,看来这事也内卷了。

“铁蛋你来我家干啥,叫花子吃不上饭来讨饭了吗?”金蛋堵在门口,两手一张,十分不友好。

“我来割你家韭菜。”

金蛋看傻子似的看着他,还真有提篮和镰刀,“想割我家韭菜,你想得真美!那是我奶给我二爸留的,就是喂狗也不给你。”

“原来你二爸是狗啊。”铁蛋真不是嘴贱故意找茬,他就是觉着逻辑该是这样子,安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

金蛋恼羞成怒:“你敢骂我二爸是狗,我打死你!”说着冲上去,冲胸口就是两拳。

他虽然年纪不大,可拳头却很有劲,铁蛋被震得后退两步,刚捏起拳头准备回击,忽然想起姥姥说的,他们穷,他们是老何家的外人,不能惹事,因为惹了事没人帮他们,他们也赔不起医药费……虽然,小姨教他用雪球报仇是挺爽的,可那是他偷偷打,别人也不知道是谁放的冷枪。

忍忍,也就过去了。大不了哪天把打金蛋的雪球捏大些,里头夹个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