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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第一反应跟卫小陆一样,当听说卫衡还有可能活着的时候,都是意外和惊喜,毕竟那可是对小卫来说最重要的人啊,可过了一会儿,他们又同时担心,小卫能不能接受这个现实?

卫衡还活着,那他在哪里?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现身?为什么要看着小卫经历这么多磨难?

而卫孟喜现在心里想的,也是这几个问题。等又在医院把该做的检查都做完,回家修养几天之后,卫孟喜的精神虽然还没完全回来,但她忍不住想要做一件事——搞清楚卫衡到底是不是真的活着。

卫小陆结合那句话推断他应该是在朱丽叶的故乡意大利维罗纳市。

她的推论依据是,朱丽叶是假死的,而那句话里故意把“朱丽叶”换成“你”,一方面是怕被那些小将们抄家的时候发现,跟资本主义扯上关系被戴帽子,另一个原因或许就是填字谜的原理,缺失的地方,正好是他所在的地方。

这种推断老陆也很赞成,觉着既然如此,那就去找找看。

“妈你要去意大利?那我们跟你去呗。”

卫孟喜摇头,态度很坚决,“我没事了,你们回去上学,学校昨天就开学了,别耽误。”

老陆也想跟着去,卫孟喜现在是谁都不想带,连老闺女都不行,更别说是他。

万一真有点什么,她想自己一个人解决,即使是母亲与孩子之间天然的亲密,即使是十几年的夫妻,她也不想把自己最脆弱的一面放在他们面前。

大家见劝不过,就给孟舅公打电话,孟金堂也被他们这个猜测吓了一跳——“不可能!”

卫孟喜苦笑,“或许是真的。”

“我没见过他的遗体没见过他最后一面,却怀念了他两……一辈子。”

没见过遗体和最后一面,这倒确实是有点可疑,虽说卫衡对外说的是生病,但再怎么病,他在这世间的唯一一根独苗,总还是要看一眼的吧?这是人之常情的事,但根据小卫的记忆,却是被他哄出去玩儿,再也没见到。

再一想到自己都能跑出国,甚至很多身世背景不如他的,都能在国外混得风生水起,为什么老友卫衡就不可以呢?

刘春娇一家子,不就是跑出去东山再起的典型吗?为什么老友不可以?

孟金堂长长的叹息一声,要真是这样,就是天大的原因,他都要替小喜好好教训他一顿!

即使中间隔着大洲大洋,那十年里写信打电话困难,可以理解,但现在都多少年了,通一下信有那么难吗?回来看一眼有那么难吗?小喜可是他唯一的女儿!

唯一……孟金堂脸色一黑,他怀疑,现在或许连这“唯一”都不算了。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为了给小喜打预防针,他斟酌着说:“也不排除他确实还在国外活着的可能,就是……我以前也遇到过几个华侨,心想的是自己先出去,以后等在那边稳定之后再把妻儿老小接过去,但计划赶不上变化,最后妻儿没能去成,成年人嘛,总是要生活的,后来又……组建了新的家庭,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

他自己解释起来都觉着底气不足,这什么狗屁理由嘛,要生活难道就一定要有女人吗?没女人会死吗?很多人他们有没有想过,他们的离开给留下的人造成了多大多恶劣的影响,像侯烨他妈不就是这样的典型?

自己拍拍屁股走人,可自己亲姐姐亲哥哥亲儿子,却要一辈子活在她制造的阴影里。

结果要是在那边重新又组建了家庭,那原本的妻儿算什么?白白代他受罪吗?

别说男人不一样什么的,孟金堂自己就是男人,他能不知道吗?这不过是寂寞难耐,狼心狗肺的借口罢了!

他咬着牙,恶狠狠地说,“小喜你放心,如果他真的……我会替你教训他,咱们也不稀罕,咱们……”

看着小喜没什么神采的眼睛,他忽然就说不下去了。

是啊,如果卫衡不仅活着,还组建了新的家庭,那这就是对小喜和她母亲的背叛,这样的男人还有相认的必要吗?教训他几拳,又算得了什么?他对妻儿的辜负,是挨一顿打就能弥补的吗?

想到这个,孟金堂就彻底偃旗息鼓了,“就这样吧,你想好哪天出发,护照签证和机票我来搞定。”

除了港城,卫孟喜还没正式的出过国,办这些手续确实没有他熟练。她点头,“我明天想先回朝阳县一趟,咱们尽快吧,如果舅舅那边没什么事的话,一办好立马就动脚。”

孟金堂知道她回去的原因,也就不再多言,这属于他们一家三口的家事,自己不合适过早的插手。

第二天一大早,等卫小陆去学校之后,卫孟喜自己开车回了朝阳县,本来平时要开四五个小时的车程,她今天只开了两个多小时,具体有多快,她自己都没察觉,反正到朝阳县的时候,还没到吃中午饭的时间。

她直奔枣子巷第六家而去,经过第五家的时候,她透过门缝往里看了看,原本能结甜甜的枣子的树,已经被不知道第几任房主给砍了。

这座小小的四合院,曾经是她六岁前生活的地方。

旁边一墙之隔的地方,就是谢鼎和孟淑娴现在的家。

幸好,这时候谢鼎出去会友,谢景元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院里只有一个头发花白的瘦弱老妇人正蹲在水井边上,艰难而熟练的用搓衣板洗衣服。

九月份的水还不算凉,可孟淑娴的手已经冻得通红,很多地方都皲裂化脓,看着十分可怖,但她却一点也感觉不到疼似的,一边搓,一边还哼着小曲儿。

卫孟喜轻咳一声,她抬头看见,脸上的惬意立马就没了,还十分警惕,“你来干嘛?”

看看吧,这就是一个亲生母亲对十年没见的孩子说的第一句话。

卫孟喜本来还有点同情她的,如果卫衡真的抛妻弃女,那她也算受害者,那么她跟谢鼎的结合也就人之常情了。可站在,刚升起的一丝同情也没了,孟淑娴还是那个孟淑娴,不会改变的。

卫孟喜也倒不觉得伤心难过了,她只是淡淡的说:“我有个事要问你,当年我父亲火化,是你全程陪同着去的吗?”

孟淑娴一愣,没想到她问这个,眼神里有一丝慌乱,“我……当然是我。”

她在撒谎。

卫孟喜心里有了这个结论,脸上依然不动声色,“那我父亲有没有给你留下什么话?”

这下,孟淑娴倒是没有闪躲,更没有慌乱,“没有,他都咽气了,还能有什么话。”

“你们去的是哪个殡仪馆?”

“城南那个,当时是政府要求拉去火化的,毕竟他生那个病会传染。”这时候还没有什么殡葬风俗改革必须要求火化,大部分人还是喜欢落叶归根式的土葬,能去殡仪馆的非常少,所以几乎没有记错的可能。

卫孟喜又问了几个问题,这才不再多说一句话的离开。

“诶等等,你什么意思?这都过去多少年了,你还回来问,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什么了?这些不要脸的长舌妇,近干挑拨离间的事儿,以后死了让她们下地狱,被恶鬼拔舌头!”

孟淑娴平时在外人面前是金丝鸟一样的温柔小意,不可能这么破口大骂,除非是……她在虚张声势,掩盖什么。

卫孟喜几乎能够肯定,当年孟淑娴压根没有全程陪同着父亲走完“最后一程”,她也不关心她当时干嘛去了,以她的软弱无能,肯定是哭呗,哭得昏天暗地,自有热心街坊帮忙,自己当时也是被好心街坊大神抱住,没回去的。

想着,卫孟喜就从车上提下一堆东西,敲开了第四家的门,开门的是一个胖乎乎的老大娘,比孟淑娴大好大一截,现在已经快七十了。

卫孟喜记得,当年枣子巷的人都叫她胖嫂,她自己还在朝阳大街上卖包子,因为人白胖像包子,做的包子也馅大皮薄,很是受欢迎。不过后来禁止摆摊经营之后,她就再没做过这营生,转而在街道办食堂里做饭,有时候看卫孟喜七八岁的小丫头一个人端三四个人的饭,还会帮忙搭把手,甚至偷偷给她刮一片锅巴,多两段鸡脖子之类的。

卫孟喜一直很感念她的好。

“哎哟喂,这怎么有点眼熟呢?老三你来看看。”

胖婶的眼睛已经花了,只觉着门口的女同志眼熟,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叫老三的是她儿子,四十出头的秃头男,穿着个红背心儿,两根带子拽得窄窄的,长长的,“你是……小喜?”

“真是你卫叔叔家小喜?”

“是哩,跟我卫叔叔长得一模一样。”

卫孟喜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秃头中年男,居然是以前那个抱着收音机说要研究半导体且信誓旦旦要把卫星送上天的头发浓密的邻家哥哥,这时间真是把杀猪刀啊……

“胖婶,您还记得我吗?”卫孟喜把东西递上去,笑眯眯的挽住胖嫂的胳膊。

“哎哟怎么记不得,你这丫头可是咱们枣子巷最漂亮的闺女,啥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说一声。”

卫孟喜笑笑,转移话题,“我张叔呢?他这几年都还好吧?”

母子俩顿了顿,胖婶唉声叹气,“唉,这短命鬼啊,也不等等我,九年前胃癌没了。”

卫孟喜说声“对不起”和“节哀顺变”,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再提又怕提起母子俩的伤心事,于是只能说起大家伙的近况,这才知道枣子巷这么多年房子没啥变化,但人的变化却非常大,真正的物是人非。

曾经笑眯眯很好说话的老大娘,因为崴了脚睡在炕上,睡着睡着人就没了。

曾经经常给小喜扎头发的心灵手巧的邻家大姐姐,婚后因为不会生育,离了,后来去南方打工了,幸好南方的钱好挣,听说还开上了小轿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