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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有事儿耽搁了,曹姐这儿有包厢吧?给咱们开一间二楼的。”

“有有有,这边来。”

二楼的包间窗子正对姚家小楼,能看见那古色古香的雕梁画栋。这栋房子是一栋青砖瓦房,二楼外面是一条木栏杆走廊,木头是坏了一些,外墙的白漆也斑驳脱落不少,看上去是有些年头了。

姚大娘感慨道:“这房子是民国时候就盖的,咱老姚家的祖宅,传到他大伯手里,要不是……幸好,还回来了。”

“我还记得,我们刚结婚那几年,我们二房住的是右边这间,永贵小小一人儿,最喜欢在二楼的走廊上跑来跑去,咚咚咚的……楼梯扶手上还有他刻的字呢,是个‘永’字,对不对?”

姚永贵也颇为怀念,“是啊,娘你还记得。”

“怎么会不记得,右边那屋里的大炕下头,你最爱藏红薯,有一年春天藏得都发芽了。”

母子俩都笑起来,这就是家,是他们怀念的地方,是根。

“大娘您放心,我这人别的优点没有,但收拾房子爱护居住环境倒是真的,这房子我尽量不动它,就简单的检修一下,添添补补,维持原貌,以后您要是想来随时来看,就是住几天也没啥。”

本来还伤感的姚家母子俩,都让她逗笑了。

当然,卫孟喜也不会冷落杨梦丽,偶尔夸一下嫂子的衣服洋气,发型好看,不知道哪儿烫的,时不时的引着聊几个他们擅长的话题,就连一直插不上嘴的陆广全,也说了好几句,显得不那么高冷难以亲近。

没一会儿,楼梯上传来“咚咚咚”上楼的声音,看着姚永贵起身,卫孟喜也赶紧站起来。

楼梯口上来一名中年男人,三十来岁,个子不是很高,但很有气势,方方正正的国字脸,四个兜的干部装扣子扣到最上面。

“阿良来了。”

这就是现在的金水市工商局局长徐良。工商局全称工商行政管理局,前面十年里是并入商业局的,直到78年才重新恢复,而徐良就是这个“新兴”部门的第一任局长。

卫孟喜上辈子自然是不可能接触到这样的人物的,她也是为了搭上姚永贵,做过不少功课,多方了解才知道的。徐良以前是正经工商学院毕业的大学生,毕业后分配到省商务厅工作,后来调回金水市商业局,在商业局稳扎稳打,干了十几年,才终于在1978年当上局长。

37岁的正处级干部,在后世也不少,但在百废俱兴的1981年,绝对是有两把刷子的。

徐良点点头,这态度倒是他才像“哥”,姚永贵才是”弟”,只见他不动声色的扫了一圈,视线只停留在姚大娘身上,“大姑妈身子骨还好吧?”

“好得很,我吃嘛嘛香。”老太太一把握住侄儿的手,问他工作和家庭,又问娘家其他人的情况,好不亲热。

他们关系越好,今天成功的概率就越高。卫孟喜微微笑着,冲服务员点点头,可以上菜了。

今天点的是利民饭店的宴客“套餐”,内含四菜一汤和一瓶茅台酒,菜是红烧肉小炒肉宫保鸡丁和豆角茄子,外加一个鸡蛋汤,卫孟喜怕不够,又加了一荤一素,当然都是软烂易消化的。

酒嘛,哪个男人能不喜欢?姚永贵开瓶,先给徐良和老母亲倒上一杯,想给陆广全倒的时候,被他避开了。

“哟,小陆不喝酒?难得啊。”

徐良果然看过来,姚永贵得了卫孟喜的好处,也想要彰显一下自己的人脉,表明自己“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主动说:“阿良你还不知道吧,咱们今年的高考成绩出来了。”

徐良“哦”一声,神色淡淡的。

“我身边的小陆,陆广全同志,是咱们金水矿第一厉害人,你猜他今年考了多少分?”

徐良来了兴致,他喜欢跟聪明人,有能力的人来往,用后世的说法就是“慕强”,刚才他就发现了,这个陆同志虽然长得好,但确实话不多,即使他妻子引着,他也只是言简意赅的说几个字。

徐良见过的人多了去,几乎是一眼就能看出别人是做什么工作,擅长什么领域,性格怎么样的。譬如那个年轻漂亮的女同志,即使姚永贵不介绍,他也知道就是个很会来事,很有分寸,能力不差的,但又没什么固定工作的妇女。

没有固定单位,又不是完全的家庭主妇,还能是什么人?他心里已经有数了。

但陆同志不一样,他看了几次,觉着这人身上很矛盾,看穿着和样貌,应该是文化人……可露出来的手却关节粗大发硬,指缝发黑,指腹上的老茧也是黑黄发硬的,很像一线工人。

正想着,姚永贵已经按耐不住显摆上了,“我们这小陆兄弟,考了全国最高分,理科最高分!”

徐良眼睛一亮,“失敬失敬。”

不过,这还没完,姚永贵继续抖包袱,“你猜猜他考了多少分?”

“去年的理科高考状元是535分,小陆兄弟肯定只高不低。”

姚永贵哈哈大笑,“565分,足足比去年的高了三十分!今年的理科卷还特别难,真正的理科状元,京大招生办的电话都打到矿上,清桦更狠,直接派人来抢的,你说这事要不是真发生在咱们身边,谁敢信啊?”

“最终他还是选了清桦,本硕连读,阿良你听说过这词没?”姚永贵一初中毕业的人,也是第一次听说本科后还有研究生。

徐良直接站起来,主动伸手,跟陆广全握上,“失敬失敬。”

一连说了两次,最后还主动起身握手,这份尊重是实打实的,卫孟喜再一次被高考状元陆学神的光环照得睁不开眼,早知道这么好使,她应该早点来的。

徐良在观察陆广全,陆广全也在观察他,彼此都在对方的心中留下深刻印象。

说来也奇怪,陆广全跟姚永贵没话说,但跟徐良却颇为投缘,过了一开始的生疏劲,居然聊起了未来国家煤炭安全……卫孟喜满头黑线,也是满头问号。

是不是天底下所有的男人都喜欢聊点国家大事时事政治啥的,她偶尔也会抽空看看他带回家的报纸,但要跟见第一面的人聊,她是聊不起来的。

姚永贵也没想到,自己这介绍人这么快就被“撂开”,“小陆兄弟跟阿良倒是投缘。”称呼已经不知不觉从“小陆同志”变成“小陆兄弟”。

卫孟喜顺着话头说,“来来来,大娘嫂子,他们聊他们,咱们吃咱们的,大娘您尝尝,这红烧肉软糯得很。”

她用公筷,给老太太夹了一块,又给杨梦丽来了一块,“我就不招呼你们了,姚主任徐局长请自便,啊。”

女同志嘛,照顾起来也方便,吃啥都先给她们来一点,这敏感的婆媳关系,她也不会厚此薄彼,即使是说话,也会两边照顾到,可谓宾主尽欢。

菜是好菜,酒是好酒,就连杨梦丽也忍不住喝了小小一杯。眼见着一瓶不够喝,卫孟喜又叫了一瓶,反正办事的时候就不能心疼钱。

姚永贵虽然当主任,但也没条件经常喝茅台,只偶尔矿上招待上级的时候,他有幸跟着搞接待,喝过一杯。

也就是那一杯,他就念念不忘好几年。去年过年的时候想买一瓶的,但想到儿子闺女都要结婚,钱能省一分是一分,愣是没舍得买。

有不用花钱的茅台,他肯定是要喝个够的。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徐良擦了擦嘴,终于主动挑起这顿饭的主题——“听我哥说你们想办一个工商个体执照,是真的吗?”

“正是。”陆广全接过话头,“我爱人没固定工作,家里孩子多,负担也重,幸好还有一手不错的祖传卤肉手艺,我就想着不如让她租个门面,开一家卤肉店。”

徐良对陆广全的态度跟其他人都不一样,好像他说的每一个字他都会认真听,全程点头,“是这个理儿。”

“其实流动摊位也可以,为什么忽然想要办执照?”他这句话是问卫孟喜。

“不瞒您说,我以前也是这么想的,毕竟手里也没钱,不敢想大的,是高考前一天,打办的人带着治安队来,我这一着急摔了一跤,腿一直疼了半个月,这才想着要不学报纸上试试当个个体工商户。”

“打办”全称是打击投机倒把办公室,这个时代每个城市都有的机构,专门针对的就是各种自由市场和黑市上的“倒爷”,对维持物价稳定有一定的积极作用。但别的倒爷是动辄成百上千的大买卖,卫孟喜一个卖卤肉的,也不怕当着徐良的面说。

“自从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去年四月,我看报纸上说,国务院批转工商行政管理总局关于全国工商行政管理局长会议的报告中,就首次提出了恢复和发展个体经济,并同意对从事修理、手工业、服务业的个体劳动者发放营业执照【1】。”

卫孟喜顿了顿,这些会议讲话内容她是提前背过的,她绝不打无准备的战。

在徐良渐渐坐直身子的时候,她继续说,“去年十一月,温市革委会又签发了《关于对个体工商户举行全面登记、整顿、发证工作的报告》【2】,我也琢磨过文件,除了手工业,对咱们餐饮这一块也是有利的……毕竟,餐饮也属于服务业,对吧?”

徐良下意识点头,确实是服务业,而且去年发布这个报告的时候,确实在全国引起轩然大波,他就是相关行业的领导,报告早不知道读了多少遍,都滚瓜烂熟了。

卫孟喜说的一点没错,她是认真读过的。

其实,徐良能答应这次见面,就说明他对这个事是感兴趣,有意向的。不然全市这么多人口,每天想请他吃饭的人也不少,他要是谁都答应,他还叫徐良吗?

人家缺的不是这顿饭。

姚永贵只是牵线,无论他说得再怎么天花乱坠,哪怕是搬出大姑妈这座“大山”,徐良都不为所动,他真正想听的是卫孟喜的说法。

而这个女同志,也没让他失望,至少目前没有,她有理有据,引经据典结合时事政策,每一句都说到点子上。

“本来,我对政策的把握肯定跟您专业人士差远了,但恰巧上个月我看见报纸上说,温市已于去年12月11号,颁发出去新龙国第一张个体供商营业执照,我这心里就觉着更有底了。”

徐良点点头,这事他自然知道,龙工商证字第10101号,当时也是霸占好几天报纸头版头条的,直到现在八个月过去了,依然还有人在讨论。

有政策,有先例,是不是可以在金水市也依样画葫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