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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来到小树林,发现赵春来正在那儿冷得直跺脚。“对不住,我来晚了,有点事耽搁一下。”

在看见对方的一瞬间,他们彼此都有点说不出的高兴。

因为按常理推测,卫孟喜完全“可以”耍赖不付这笔尾款,而赵春来也有可能不要这二百块钱,直接南下。春节过后,粤东省又将有新的时髦货上市了。

赵春来自然是要揶揄几句:“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卫孟喜摸了摸下巴,“怎么,你就对自己的洗衣机那么不自信?”

话一出口,俩人同时笑了,聪明人就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他们几乎是同一时间,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赵春来。”

“卫孟喜。”

有了这个不错的开头,俩人也展示了彼此的善意,简单说了下各自的情况,这大概就是缘分。如果是平时,赵春来和卫孟喜都不是能主动向外人介绍自己真实情况的人,可就在今天,1981年的正月初五,他们都在彼此的眼神里看见了希望。

那种“希望”是——对面的这个人以后或许有用。

准确来说,应该是一种同类人的信号。在商言商,大家都是成年人,他们都是家里等着自己挣钱回去吃饭的,没时间交朋友,现在认识对面这个人,跟朋不朋友的没关系,但以后说不定能互相帮助。

聊了一会儿,卫孟喜就回家了,中午把该洗的洗干净,下午卤上,明儿一早正好能卖。

不知道是刚过完年肉联厂人手不足还是怎么回事,今天的下水处理得不怎么干净,卫孟喜自己清洗了七八道,心里还有点毛毛的,干脆用醋泡一下。

洗了太多水,大水缸都空了,她准备去挑两担,刚要出门,忽然门口传来一阵哭声。

是小呦呦的。

她忙扔下扁担跑出去,“咋啦?”

小呦呦一整个扑在厚厚的雪地里,吸入了太多雪,还咳个不停。老母亲的心都快碎了,一面跑一面把谁家的小王八羔子骂个半死,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德的,这么小个孩子说推就推,那可是雪地,要是长时间爬不起来会死人的!

她的崽,她平时连手指头都舍不得动一根!

被妈妈抱进熟悉的怀里,小丫头一连咳了好几口才喘过气来,小脸通红通红的,嘴唇却又是青紫的,不知道是呛的还是冻的。

“乖乖,告诉妈妈怎么啦。”

小呦呦咬着下嘴唇,大眼睛里蓄的是晶莹剔透的泪珠子,“哥哥,打!”

“卫阿姨,你家根宝跟人打架,就在村口。”虎蛋呼哧呼哧跑过来,还不忘轻轻拍拍小呦呦,嘚吧嘚吧把事情原委说了。

“啥?!是根宝,不是卫东?”打架这种事,小暖男怎么会干呢。

正是因为二哥打架破天荒第一回 ,要是小四哥她不会跑这么快,说不定还要看会儿热闹……谁知跑太快一头冲进雪地里,扑了个满脸,虎蛋在后头远远的看见,来不及拉住她……卫孟喜心头这一口气才终于放下,不是被人推的就好。

心里再着急,她也不能舌下最小这个,只能先抱进屋暖暖,灌热水,等嘴唇转正常才放心。

小呦呦缓过劲来可急坏了,指着门外说:“哥哥打,妈妈要帮忙。”

“就你知道护你哥,好好在家待着,我去看看。”急走了两步,忽然想起来,“你知道是为什么事打架吗?”

“坏阿姨,说……说妈妈坏坏。”

这下,卫孟喜听出来了,是有阿姨说她的坏话,然后根宝跟人打架?

事情是这样的,卫孟喜不是早出晚归的跑嘛,那辆二八大杠每天满载而归的模样,窝棚区多少双眼睛看着呢。

满满一后座,快把车子压垮的是啥?难道光是猪头肉和下水吗?那她一天得进账多少啊?

有的人不信,要是真能挣那么多钱那她咋不给自己买几件新衣服?不去学城里人烫个头发?肯定是还有点别的。

可到底是个啥,大家抓心挠肝的都想知道,卫孟喜泼辣名声在外,她们不敢凑上去自找没趣,但可以问孩子啊。

尤其是憨凶憨凶的卫红卫东,这俩一看就不像根花根宝嘴紧,用三瓜俩枣说不定就能撬开。

谁知道卫红最会扮猪吃老虎,表面看着憨憨的,嘴巴大大咧咧的,给吃的她都接着,甭管是瓜豆还是枣,一个不嫌少,两个不嫌多,三个四个还真好!

拿了这么多好吃的,她总该倒豆子了吧?反正这些长舌妇都想好了,她们一定要把卫孟喜挣钱的门路搞清楚,她这么多货到底是哪里进的,成本多少,利润有多少,卤的时候都有啥秘方。

谁知道这个小卫红,东西吃了,好话听了,但妈妈做生意的事她愣是一个字不露。

把那些满心满眼想搞卫孟喜秘方的人,气得牙痒痒。关键吧,想要逮着小卫红骂一顿,把吃的吐出来,她们还真找不到机会,这丫头每天不是躲家里就是跟着卫孟喜,她们再丧心病狂,也不敢惹卫孟喜的。

今儿正好让她们逮着个机会,想要上去教训几句。正骂着呢,根宝来了。平时小男孩总是温温柔柔的笑,礼礼貌貌的打招呼,风评不像卫东那么“凶”,所以那几个煤嫂也没收敛,继续嚼卫孟喜的舌根子。

根宝找她们理论不成,还被嘲笑“娘娘腔”,兔子急了也会咬人,顿时就冲上去打她们。

但一个五岁都不到的孩子,和一群长舌头的成年妇女,这明摆着是以卵击石嘛,难怪小呦呦摔了一大跤也要拉着妈妈去“帮忙”。

卫孟喜赶到的时候,他已经被彻底制服了,不仅他,还有陆家的战斗人物卫东。

根宝因为瘦弱,危险性不强,只有一个大人拦着他,卫东那刺头可就惨了——刘红菊捏着他的胳膊扭到身后,嘴里还不干不净的骂着。

“小臂崽子,跟你妈一样,臭不要脸,还敢打老娘,老娘今儿就弄死你先!”

根宝不服气,“呸”一口唾沫直接吐她脸上。

“好家伙,你牛啊,老娘……啊,谁打我?”

卫孟喜手里拎着的正是那根毁了她小饭馆的钢筋条,一棍直接抽她腿上,痛得她撕心裂肺,鬼哭狼嚎。

卫孟喜趁她松手,一把将卫东拉过来,挡在身后,又趁机抢过根宝,“在妈妈后面看着。”

她眼睛死死的盯着刘红菊,就像一头杀红了眼的母狼,在对方冲上来之前先晃了晃钢筋条,一端已经被她磨得尖尖的,足足有四五公分长,深可入肉,戳哪儿哪儿一个血窟窿。

果然,刘红菊顿住了,这是个狠人。

“刘红菊,你是我啥人,也配碰我的孩子?”

她的声音不高,也不凶,但不知道为啥,刘红菊就是觉着腿肚子软。她咽了口唾沫,“这么多人可是看见了的,你家根宝先撞我踢我,卫东当帮凶,一点家教也没有,我是替你教孩子。”

其他几人纷纷附和,确实是根宝先动的手,而且她们就揪住这点不放,就是要把一顶“没家教”“动不动打人”的帽子扣俩孩子头上。

卫孟喜怎么可能任由她们扣帽子,“根宝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她们说你坏话。”

一伙妇女脸色讪讪的,“哪有的事,这孩子别瞎说。”背后嚼啥那是肯定的,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们也心虚,尤其正主还是一泼妇。

动静不小,很快有人围观过来,就是前头矿区的工人和家属也来了不少。卫孟喜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她鼓励根宝:“那你说说,她们都说了啥。”

根宝张了张嘴,委屈道:“那是坏话,不能说。”

“别怕,她们是成年人,她们都能不要脸的说出来,你怕啥,你只是个孩子,要坏也是让她们带坏的。”

妇女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有点臊。

根宝不好意思说,这可是骂妈妈的话,他说出来不就是他也骂妈妈了吗?那可不行。

建军也来帮忙了,卫孟喜让他说,小男孩红着脸,“那种臊人的话我才不说。”

得吧,围观的也不是瞎子,连五六岁小孩都嫌臊人说不出口的话,这一群成年人是咋说出口的?她们没有脸的吗?

有些人的鄙夷,已经挡不住了。

卫东是刚从后山下来,看见根宝打架,后来才加入战斗的,倒是真不知道她们说了啥,急得跺脚,“二哥你倒是快说啊,她们说啥了?”

根宝又急又羞,还有自己都不知道的委屈,马上就哭了。

卫孟喜不能再逼孩子,正想说那就算了吧,说不出那就干一架,她今儿要把刘红菊的屎给打出来,哪只手碰了她的孩子她就废她哪只手。

忽然,有个男孩站出来,“阿姨,我也听见了,我可以说。”

居然是狗蛋。

卫孟喜很意外,这兄弟俩跟窝棚区的所有孩子都不一样,他们是游离于这个小群体之外的,尤其是狗蛋。这孩子太像个大人,太有主意了,寻常孩子在他跟前就不是一个量级的,不知道是过于早慧,还是心里对这个地方没有归属感,他基本不跟这里的孩子玩。

一开始,卫东几个叫他,他还勉强应付一下,最近是卫东主动邀约很多次,他都不参与。

孩子也是有他们自己的社交礼仪的,约十次不来一次,他们也就不理他了。

同时,因为不跟这里的人玩,他也从不管这里的事,就是走路上遇到谁家比他小的孩子摔倒了,他宁愿从旁边绕过去,也不会扶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