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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门求见◎

俞星臣在宫外见到了蔺汀兰。

倒不是小公爷故意地瞒着俞星臣有关杨仪的情形。

委实是那种状况, 让蔺汀兰无法开口。

难道要他跟俞星臣说:杨仪的双目失明,甚至双腿也失去知觉,不能动?

就算是刀架在脖子上, 他也没法儿说出这种话。

何况蔺汀兰清楚,俞星臣迟早晚会知道。

俞星臣问蔺汀兰道:“皇上到底给她用了什么药,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此刻, 他尚且不知杨仪的腿不能动, 还以为只是双目失明而已。

蔺汀兰道:“你想让我说实话吗?”

“当然。”

“不管她变成什么样, 总之保住了性命, ”蔺汀兰看向俞星臣,道:“你不知道我陪她回来之时,她的样子。”

好几回, 蔺汀兰都以为杨仪撑不到回京了。

因为有好几次她厥过去,鼻息都没有了,心跳脉搏, 极其微弱。

自从离开澶州, 离开绵山县后, 所行过的路,对于蔺汀兰来说, 简直是一趟惊魂之旅, 就算先前经过多少次生死场面,他都从来没有像是这次一样的恐惧。

因为此番他面对的是杨仪的生死, 而他注定无能为力。

俞星臣望着他的神情, 隐约地感同深受。

何况他很了解杨仪, 假如不是山穷水尽, 杨仪当初何至于要远远地离开薛放。

两个人不再言语, 沉默相对。

顷刻, 俞星臣道:“可知道薛十七的下落?”

蔺汀兰道:“这两天听说,他往金陵去了……”

金陵那边儿“永安侯现身”的事情,并不是虚传的。当初蔺汀兰为掩护杨仪离开,故意地声东击西,派了人假装自己跟杨仪的样子,故布疑阵而已。

俞星臣的唇动了动。

蔺汀兰问道:“有话就说。”

俞星臣道:“你打算怎么做?”

小公爷道:“我想派人去告诉他……别叫他无头苍蝇一般乱找。”

俞星臣摇头:“但杨仪不想如此。”

蔺汀兰对这句并不意外,沉默片刻,他才说道:“我不明白,事到如今为何还要瞒着薛十七。”

俞星臣道:“因为不想他失望。”

“嗯?”

“确切的说,是不想给了他希望后,又叫他绝望。”

在俞星臣回京后,定北城那里,初十四写了信,告诉了他长生南山一行的情形。

当初他们去寻找那人参花的时候,俞星臣因也无别的法子,也把这当作救命稻草一样。

但当时决明又“看不见”那人参花了,初十四一筹莫展。

俞星臣虽然怀有一丝希望,但总不能一直耽搁下去,而太监一直催着启程,皇命难违。

当时俞星臣可以选择把这件事告诉杨仪,但他并未开口。

因为他没有把握,他隐约有一种预感,就算有决明带路,那人参花也是得不到手的。

就如同杨仪不想让他们把她在宫内的消息透给薛放一样,当时俞星臣绝口不提,也是这个道理。

不想让人空欢喜一场,甚至经历得而复失的惨痛。

室内重又鸦默雀静。

隔壁的说话声显得格外清晰,大概是一桌客人,推杯换盏之余,议论纷纷。

隐约竟是“定北城”“不公道”等等,说话声不算很高,但他们这里实在太安静了,故而能听得到。

俞星臣跟蔺汀兰都很清楚这些人在说什么。

自从薛放被革职的消息传回京内后,京城之中朝野哗然。

百姓们都不消说了,因为听了无数薛督军统领神兽大战北原的英勇事迹,以及独自一人翻山越岭扭转冻土重镇战事的故事等等,对于薛放,百姓们早就敬爱的直入人心,就差立神主牌位了。

如今听说好端端地竟给革职,自然是难以理解,虽然不敢非议朝廷,暗中却有无数怨言滋生。

而在朝堂上,却也有一大半的文武百官也觉着如此……仿佛有些不太……公允。

毕竟北境可是北方大门,北原跟鄂极国又曾经是大周的心腹大患,以薛十七的功劳,封侯拜相都不在话下,虽然有“御驾亲征”的罪责,但到底是功大于过。

如今居然直接革职……虽说并未再行追究,但如此赫赫有名所向披靡的少年将军被弃之不用,岂不是如同明珠暗投,绝世神兵藏于匣中?

连那些本来揪着这点吹毛求疵痛批大说的御史言官,面对这样的情形,也觉着无言以对。

蔺汀兰听了一会儿,对俞星臣道:“皇上为何要这样做。你可知道。”

俞星臣高深莫测道:“君心似海,皇上的心思,我又岂能轻易猜着。”

蔺汀兰却很了解他的为人,便道:“你还怕我卖了你不成?”

俞星臣一笑,顷刻才道:“跟北原之战……北境自然全力以赴,倒是挑不出错来,但是你别忘了,西北方面也动了。”

蔺汀兰扬眉,虽确信无人偷听,仍是放低了声音道:“是说牧东林……皇上知道了?”

“呵呵,只怕牧东林自己也上了表请罪了,他是个聪明人,很知道这种事瞒不过。自己承认,还显得无私。”

蔺汀兰迟疑道:“可是,西北跟北境接壤,自然是唇亡齿寒,皇上该明白这个道理的。”

俞星臣点头:“唇亡齿寒不要紧,别连成一片就是了。”慢慢地说了这句,他又道:“而且除了西北,别忘了还有一个地方也动了。”

蔺汀兰正在细品他前一句话,听到后面,微微色变:“你是说的……羁縻州?”

俞星臣道:“隋州使虽然是隐秘而来,定北城几乎都无人知晓此事,但皇上在西南自然有密探的,在这个关键时候隋子云不在西南现身,几处一对证,皇上当然能猜到他去做了什么。何况就算不是他,还有个戚峰呢。”

蔺汀兰明白了,武将的存在对于朝廷本就是双刃剑,假如各处的武将都是“一条心”,如俞星臣所说“连成一片”,东南西北的……皇帝岂会安枕无忧。

为了一个薛十七,西南跟西北两处的掌事之人尽数动了,北原三十万大军都能被击溃,皇上怎会不心惊。

蔺汀兰目光闪烁,最终笑笑:“原来太能干,也未必是一件好事。”

俞星臣举起茶杯,淡淡道:“——‘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

这是《庄子》里的话,蔺汀兰问道:“俞侍郎是‘巧者’还是‘智者’?”

俞星臣顿了顿,道:“我也不‘巧’,也不‘智’,只是个‘当局者’罢了。”

蔺汀兰笑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不知道俞侍郎的‘局’是哪一个?”

此刻,隔壁的房间中的人似乎说的兴起,声音提高,道:“原本皇上是传永安侯回京的,可听说永安侯先前在金陵一带给人看诊……不知真假。按理说永安侯不会抗旨不遵吧?”

“我看永安侯就要抗旨。”有人不由分说地道。

“什么话?”

“皇上不论青红皂白罢免了薛督军,薛督军可是永安侯的夫婿,永安侯自然气不过,大概是因为这个故意不肯奉旨回京,却偏偏去了金陵的。”

“嗯……有道理!”

蔺汀兰跟俞星臣听到这里,对视了眼,各自笑了。

出酒楼的时候,却见前方街头上,有一队人马驶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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