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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瑶侧过身,有些好奇的问“说了这么多,你还没说你的刑辩情怀是什么?”

徐烁的笑容渐渐收了,同时将双手放下来,搁在胸前。

“是因为我父亲。”

顾瑶没吭声。

是啊,自然是因为他父亲。

她刚才的问题倒是有点多余了。

徐烁说“在当律师之前,我就听到过见到过不少刑事案,我父亲是我的引路人,他把我带进门,我或多或少也会受到点影响。但你知道,在任何体制里,都会出现良莠不齐的现象,这是一个概率问题,有民众们希望看到的好警察,自然也就有混日子的,我父亲这号人物不管是搁在当年还是现在,都绝对是表率。但要说他是个嫉恶如仇、高举正义大旗的刑警队长,这也是扯,哦,关于这件事我还问过他,你猜他怎么说?”

顾瑶一顿“怎么说?”

“他说,干警察这职业最初就是为了有口饭吃,后来干出点经验了,就在温饱的基础上上了一个台阶,发现和罪犯斗智斗勇也挺有趣的,而且有成就感。再后来,他做了刑警,才渐渐深入了解到罪犯对社会的危害面有多广。对了,他可是亲自受过教训的,在他当刑警的第二年,抓过一个故意伤人的罪犯,那罪犯认错态度很好,被抓之后也没有反抗,很快就都认了,还说愿意赔偿,受害人当时也是打算息事宁人的,去医院验了伤没什么大事,人家又愿意赔钱,也不想闹到上法庭那么麻烦,这要是打起官司少说要几个月,而且赔偿还不一定比当时的一口价多。”

说到这里,徐烁轻叹一声,他的眼神很淡,表情也没什么起伏,可是说出来的话却十分骇人。

“结果,三天后,那个伤人赔钱的罪犯把受害人一家都给杀了。”

“……”

顾瑶听的眼皮子直跳,尽管已经见过听过那么多刑事案件,可是听到这里仍是不变心惊。

徐烁这时问“你给分析分析?”

顾瑶想了想,说“杀人动机应该不是离开警局后才产生的,或许在被抓到警局之前,犯人就已经起了杀心,只是没有实施完成,或是少了一点一狠到底的推动力。后来折腾到警局,又赔了钱,经过了三天的思考期,犯人的杀人意图也推到了一个。他一定感到很愤怒,原本只是要用见血的方式教训受害人,没想到结果却是自己留了案底和罚款,这口气他一定咽不下去。有些犯人会在警局里说自己是冤枉的,为自己鸣不平,其实这个过程也有助于他们发泄心理情绪,面对刑警的讯问,心里也会渐渐冷静下来。但是像这样一开始就认错良好,还愿意给超过法院判的赔偿金多的罚款,心里的怨气得不到纾解,更可怕的计划也在渐渐成型。很有可能在他提出那个赔偿金额的时候,就已经动了念。”

“我父亲跟我讲这个案子的时候,他也是这么说,不过那时候我还小,记不太清,只记得他说,他当时就觉得那个人不太对劲儿,想再叫回来审审,但是按照规制,他是不可以那么做的。后来受害人一家被人灭门,这事特别轰动,我父亲他们队立刻行动,把之前的犯人逮捕起来,那个犯人也是没怎么挣扎,到了局里就认罪了,问他为什么又跑去杀人,他就说越想心里越有气,咽不下去。再往后仔细调查,发现这个犯人和那个受害人一家也没什么恩怨,其实就是因为住在楼上楼下产生邻里纠纷,不过这纠纷长达了二十年,日积月累,到底谁占理谁不占理,早就说不清了。”

“说不清楚,便靠暴力解决。这就像是当一个人无法用语言表达自己深切的感受的时候,比如震惊、愤怒这些情绪,就会选择说脏话。”顾瑶跟着说,“简单粗暴,但是最直接有效,听到的人也能明白。”

徐烁笑了一下“这件事给我父亲的触动很大,也令他明白了什么叫一个对社会有危害性和破坏力的犯人,可以造成多大面的创伤。不过像是这类案子,其实不管是当警察还是当律师的也都不会有什么有效的办法,那个犯人认错态度良好,难道还要鸡蛋里挑骨头么,他都主动要赔偿了,受害人难道还会拒绝接受么?”

顾瑶忽然说“‘接受’这个动作,也是造成最终悲剧的一个关键点。”

“哦,那你的意思不要赔偿,或是少要一点?”

“不要不太可能,少要一点就等于变相的让步,双方都给一个面子,或许犯人心里的怨气还没有那么大。犯人在杀人之前的那三天里,一定反复在想一个问题——凭什么二十年的恩怨是非,最后是我吃了这么大亏,我不就是打了你几下么,你就闹到警察局,我还赔了这么多的钱,那以后我见到你岂不是要躲着走,再出什么事你还闹去警局,我岂不是被你吃定了,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顾瑶话音一顿,最后落下这样一句“他越想越气,越想越极端,这时候如果身边没有人疏导,还有人在一旁煽风点火的话,那么他很快就会生出第二个疑问——我打你几下是这个代价,那么要是我杀了你全家呢?”

沉默了几秒,徐烁开口道“很多罪犯都是这么想的,我用我一条命,换你一家人,这笔买卖不亏。”

两人聊到这里,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紧接着,门就推开一道缝,阮时秋的半个脑袋露了出来,却是小心翼翼的口吻“瑶瑶姐,徐烁哥哥,你们聊的怎么样了……”

瞧她这样,就好像是做错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正胆战心惊的等待家长们的审判。

这倒是新鲜了,这可不像是这几天“胆大妄为”的阮时秋啊。

顾瑶说“差不多了,怎么?”

阮时秋“哦”了一声,依然细如蚊声“那差不多咱们该回家了,不然要赶上晚高峰了……”

顾瑶一看手机上的时间,果然,快要四点了。

“哦,是该走了。”顾瑶一脸的平静,方才和徐烁才讨论过阮时秋、卢泓和小虾之间的因果关系,这会儿就像是忘了似的,全然没有写在表情里。

阮时秋暗暗吸了口气,尽管思路还停留在第三篇文章引发的一场“拒绝让她参与旁听的密会”当中,可她仔细观察了一下顾瑶,又看了看坐在沙发上无比淡定的徐烁,转而又觉得好像是自己担心过头了。

顾瑶拿着东西站起身,回过身和徐烁打了个招呼“那我们先回了,明天再约。”

谁知刚抬脚,她的手腕上就忽然多了一抹钳制。

徐烁的掌心很热,顾瑶跟着一怔,又一次将目光转回来。

他依然坐在那里,淡淡的笑着,目光却越过她看向门口等待的阮时秋,说“丫头,再给我们两分钟。”

“哦、哦,好吧……”阮时秋的眼神在两位“成年人”身上打了两转,很快就把门关上了。

顾瑶这才抽回手,问“你要聊什么?”

徐烁翘着二郎腿,微笑时,一手支颐,这样说道“聊完别人了,那‘咱们’呢?”

——咱们?

咱们什么?

顾瑶不是无知少女,自然明白他的指向,可问题是,“咱们”之间能聊出什么呢?

顾瑶心里这么想着,嘴上也老实的问了“‘咱们’有什么聊的?”

“……”

徐烁唇角有着细微的抽动,但只是一下就抚平了。

“有啊,有的是,就好比说,刚才你认为只是作为交换条件的……那个吻。”

顾瑶轻轻地皱了下眉心。

哦,所以呢?

徐烁见她没接茬儿,又道“你刚才问我,不是条件,难道是情不自禁?我想了想,嗯,这四个字也不为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