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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过后,顾瑶就一直留在明烁事务所和徐烁讨论案情,但她有些心不在焉,资料看到一半就会走神,说话也会打岔。

直到徐烁轻叹一声,抽走她手里那叠仿佛摆设一样的资料,说“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研究丰正辉的案子,说吧,有什么想不通的,咱俩聊聊。”

顾瑶没有立刻说话,吸了口气,又安静了几秒才说“我又走神了。”

“在想田芳临走前的话?”

“嗯。”

“说来听听?”

顾瑶闭了闭眼,无声的叹出一口气,内心就像是沉浸在一片黑暗的湖面,表面平静,里面却暗潮汹涌,那些暗流冲刷着暗礁,汇聚成黑暗的轨迹线,在她心里深处翻涌。

而徐烁的“开门见山”就像是一个突破口,让那些暗流冲到湖面上来。

其实有些事情,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徐烁意有所指道“有时候就算想明白了也未必真的明白,或者是不能接受,非得写下来或者说出来才行,这种方式既能帮你梳理思路,又能缓解心里的压力。”

“我知道。”顾瑶安静笑了一下“我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你给我的日记总是一篇一篇的。”

徐烁没说话。

顾瑶又道“我开始想过这个问题,结论就是,因为你想在前期隐瞒某个人的身份。从一开始我就很想知道祝盛西的妹妹到底是谁,这个小女孩从小就有暴力倾向,到最近这篇已经我基本确定她是潜在的反社会人格,这和先天基因以及后天生活环境影响都有关,这样的人通常很难做到不犯事,除非她一早就把自己玩死了,或者她有很好的保护伞,再不然还可以有人教她,如何克制而且有选择的发泄,而不要被人发现。”

徐烁笑了一下,他的坐姿笔直,翘着二郎腿,看上去仿佛漫不经心,却又好像正在克制着身体里涌动的细胞。

他似乎有些兴奋,似乎一直等待的那一刻终于到了。

顾瑶将这细微的变化看在眼里,说“其实你一早就知道答案,但你不说,你在等我自己找。前面的日记里没有提过日记本主人的名字,但我想后面的部分应该有透露,也许透露的不是名字,也许是一个姓氏——比如,那个老头也许姓‘杜’。”

姓杜,那指向性就非常明确了,毫无疑问就是杜瞳。

尽管顾瑶一点都不希望她猜对了,可是种种迹象都摆在眼前,她对自己的分析判断和专业也有绝对的自信。

徐烁没有立刻接话,但他的眼瞳却及不可见的敛了一下。

顾瑶注视着他,直到他低声问“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是杜瞳的。”

顾瑶说“虽然祝盛西和杜瞳一直在我面前装作不熟,可是这一个多月来发生的每一件和祝盛西有关的事,都是杜瞳冲在前面解决的。一开始,我还可以认为杜瞳是我爸的助理,我爸让她在连启运的案件上帮他分忧,她难免就会和祝盛西有接触,但那都是公事上的交接。可是后来,你给我看了他们一起看比赛的照片,我觉得很奇怪,两人原来私下里很熟么?紧接着,那天晚上我和你去南区分局做笔录,出来的时候就遇到祝盛西,这个消息是谁告诉他的?这件事很快就在第二天有了答案,杜瞳和夏铭之间有点交情,在南区分局门口你也看到了,所以应该是夏铭把消息告诉杜瞳,杜瞳转而告诉祝盛西。这样一来,事情就变得有趣了,杜瞳到底是我爸的助理,还是祝盛西的助理,她的表现甚至超出了一个助理应该做的事,关心的面也太广了。其实这些疑问一直在我心里,但我一直在想丰正辉的案子顾不上,或许也因为我在潜意识里不想去深挖这件事,直到今天田芳的那些话,令我不得不面对——杜瞳就是日记本的主人,也就是祝盛西的妹妹。”

到此,屋里出现一阵冗长的沉默。

阳光洒进屋里,午后的日头有些刺眼,温度也高,横过两人中间,清晰地照出空气中细微的尘埃颗粒。

顾瑶垂着眼睛,看着那些在空中浮动的尘埃,心里竟然额外的平静。

很奇怪,她原本应该感受到愤怒,或是惊恐的,可她没有。

直到徐烁开口说道“有些事,即便不愿意相信,可事实就是事实,事实并不会因为一个人接受与否而改变。”

他的声音低沉和缓,虽然音量不高,却透着坚定的力量。

顾瑶抬眼间对上那双黑眸“你在前期隐瞒这件事,是因为如果一开始就由你亲口告诉我,我一定不会接受,我会排斥,还会和你对抗,那么你以后再说任何话想让我听进去,都会变得很难。还有,你是刑辩律师,你很懂得和人交流的策略,你也有专业的辩护技巧,你绝对清楚将一个事实强行告诉我,和让我自己一步步看清楚想明白,这两者之间的差别。如果是我自己看清楚想明白,那么我在心里上会自己做调整,我会说服自己接受这一切,从而缓解这个‘打击’对我的冲击力,我会适应的更快,也会更倾向于站在你这一边。”

最重要的是,若非今天是她自己看明白了,亲口把这些话说出来,徐烁是绝对不会把这背后的故事告诉她的。

比如,为什么徐烁要一直针对祝盛西?

事到如今,顾瑶知道话已经说到了这一步,是不可能再逃避下去了,她索性直截了当的问“现在这个‘事实’我已经接受了,你是不是应该把日记本后面的部分全都交给我,让我自己去了解呢?”

徐烁的表情发生了细微的变化,但太快,顾瑶没抓住,直到他说“日记本我只有一半。”

顾瑶愣住了。

这一点她是真的没想到。

“你只有一半?”

徐烁点了下头“我一篇一篇的塞给你,除了是不希望你太早知道杜瞳就是那个女孩之外,也是因为我没有拿到全部的日记,我的筹码不够多。”

“所以你一开始才会那样故弄玄虚。”

徐烁几不可见的点了下头。

“那另一半呢?”顾瑶追问,“还有,这一半日记是谁给你的?”

“是我父亲生前在刑警队的同事,这些年他一直保管着这半本日记。”

“你父亲生前的同事?”

顾瑶忽然想到,在邵晓风的案发现场,徐烁曾经为了证实丰正辉那个当协警的亲生父亲身份,给了一个他叫“刘叔”的人打电话。

顾瑶问“就是你叫刘叔的男人?”

“嗯。”

“那他又是怎么拿到日记本的?”

“十年前,我父亲去世之后没多久,有人寄给他的,不过他没有追查到那个人是谁,他也没有把日记本交给任何人。直到这几年我和刘叔联系上,他才交给我。”

顾瑶听的有些糊涂,这里面还有一些关系她没搞明白。

比如,徐烁的父亲生前是刑警,十年前去世,按照她之前的猜测推断,因病而亡或是出意外的可能性不大,很有可能和他的工作内容有关。

比如,徐烁为什么要一直抓着这个日记本不放,还利用日记本从她这里下手?

还有,他刚才说,那个叫刘叔的人十年前就拿到了日记本,却一直没有给旁人看,他收藏了多年,到了近几年才给徐烁……这听上去像是隐藏了一件非常不得了的事情,否则干嘛如此小心翼翼?

顾瑶心里忽然升起一阵恐惧,那不是因为对某个危险事物的未知而感到的惊恐和畏惧,而是明知道自己已经站在深渊面前,凝望深渊,同时也被深渊凝望的感觉。

真相似乎只相隔一层纸了,现在只看她是不是敢伸出手拨开它……

顾瑶闭上眼,过了好一会儿才睁开。

徐烁没有打搅她,只是给她的杯子里续了热水,然后递到她手边。

顾瑶一抖,就感觉到一只温热的大手贴着她的手指,那热度传递过来,越发衬托出她的冰凉。

顾瑶接过水杯,紧紧握在手里取暖,随即抬眼看向他。

两人的目光近在咫尺,徐烁前倾的身体正要往回收,却猝不及防对上她的视线,一时间谁都没有动。

直到顾瑶说“我能不能问你,你的父亲是怎么去世的?”

徐烁平静的眸子里似是划过什么,很淡“就是你想象的那样。”

顾瑶心里一紧“那个案子和祝盛西、杜瞳有关?”

“那已经是十年前的案子了。一天晚上,北区发生了一起爆炸,爆炸地是一户姓杜的人家,房主杜成伟当场炸死在屋里,他女儿杜瞳因为外出买东西而逃过一劫。”

“你父亲觉得这个案子有疑点?”

徐烁点了下头。

顾瑶一时沉默了,她心里已经基本上可以拼凑出七七八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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