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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五点。

市中心医院今日人满为患,各路造访者声势浩大,虞江月派去的直升机第一时间将此次行动受伤最重的自家儿子送来了医院,桨叶尚未停止转动,虞度秋就被推进了手术室。

海警的舰艇则将一众落水者救上了岸,船员基本无大碍。受惊过度的洪良章在跳海时呛了几口水,精神萎靡,被送去了单人病房休息,同时也作为嫌疑人之一被严加看管,由周毅陪护。

洪远航就没这样的优待了,一上岸直接被警察拷走,此刻应当正在审讯室内接受徐升的审问。

赵斐华跟着冯锦民、彭德宇率领的一众警员坐警车到了医院,一路风驰电掣,轮胎几乎离地,心也仿佛失重似地悬得老高,直到看见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安然无恙的娄保国后,才狠狠松了口气,上前用力拍了他胸膛一巴掌:“你——”

结果先把自己的手拍疼了,一句难得温情的“你没事就好”到嘴边转了个弯儿,变成了怒气冲冲的:“你特么穿钢板啦?想暗算我是不是?倒霉玩意儿!”

娄保国劫后逃生,看到老熟人的那一丁点儿感动也被他打消了,竖眉瞪眼地回:“你才是倒霉玩意儿!打个屁的电话,差点儿害爷暴露!”

“虞董让我打的!”赵斐华一句话让他哑炮。

不过娄保国也没心思跟这小眼镜争辩,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匆匆赶来的另外几人吸引了过去——

冯锦民与彭德宇瞧见自己的下属全都平安无事,也如释重负,冯锦民上前拍了拍两名市局刑警的肩,说:“辛苦了。”

彭德宇则上去给了纪凛一拳暴击:“谁让你擅自行动的?!差点儿没命知不知道?!”

纪凛刚包扎完脚上的伤口,还没来得及休息,就被喷了一脸口水,也不敢反驳,老老实实地站着挨训,彭德宇骂一句就点一下头。

跟着来的卢晴劝道:“局长,纪哥他上船也是为了保护大家,您就别怪他了。”

两名市局刑警也忍不住为他辩解:“彭局,这次幸亏有纪队相助,我们本以为我们人多势众,而且有武器,怎么着都能逮捕他们,没想到对方居然会通过那种不要命的方式获得增援……差点就失策了,还好纪队在关键时刻拖延了对方的攻势,让我们有机会逆风翻盘。”

彭德宇也没料到,洪远航居然胆敢驾驶快艇偷运枪械,严格来说,这次行动是他批准的,出了这么大的疏忽,他也有责任,如今全员无一人重伤,实属不幸中的大幸,纪凛的确出了份力。

但一码归一码,违反纪律还是得处罚,毕竟无规矩不成方圆。

“罚你写五千字检讨,停职一个月,有异议吗?”

纪凛哪儿敢有异议,立刻昂首挺胸地回:“没有!”

两位领导要了解整件事的过程,于是借了医院的小会议室,带着两名刑警先行离去了。

卢晴留下照看情况,安慰纪凛道:“纪哥,老彭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刚在局里听说船沉了的时候急得脸色都发白了,大家都看出来他在担心你。罚你停职一个月,其实是想让你好好休息。”

纪凛并非榆木脑袋,也理解彭德宇的爱护之情,点点头:“老彭怎么罚我都是应该的,但哪怕时光倒流,我还是会去。”

走过来的娄保国听了,笑道:“纪队越来越不听指挥了,也越来越有个性了,以前像个小古板似的,现在有血有肉多了。”

卢晴到底还是心疼队长受罚,听见他的调侃,没好气道:“我们纪哥原来也很血气方刚的好不好,还不是被你们带坏的。”

赵斐华帮腔:“正常,和他们这群人共事,没疯就不错了。卢小姐你可别重蹈覆辙,趁着还没被染黑,赶紧离他们远远的……哎哟!”

娄保国一巴掌按下他的脑袋,拎小鸡仔似地提拎起他的后领,往医院门外拖:“你今天废话格外多啊?来,既然这么能唠,咱哥俩去外头唠唠,别打扰大家。”

“救——唔唔!”赵斐华被捂住了嘴,惊恐地朝卢晴拼命使眼色,奈何对方压根不关心他俩斗嘴打闹,只顾着询问受害人的情况:“纪哥,虞先生还好吗?”

赵斐华终究是错付了,被娄保国拖到外边挠遍了全身的痒痒肉,差点儿笑得累瘫过去。

纪凛听了问题,扭头望向走廊尽头处——手术室门外的指示灯发出幽幽红光,不知何时才能转绿。

“他断了条胳膊,问题不大。还好肋骨没断,否则当时上蹿下跳的,断骨刺伤内脏就麻烦了。”

卢晴探头望了眼坐在手术室门外的虞江月和柏朝,好奇地问:“他们俩在聊什么?好像很投机的样子,从我们来聊到现在了。”

“随他们聊什么。”纪凛道,“你在这儿待着,有情况立刻告知我。”

“啊?你去哪儿?”

“穆哥肯定得到消息了,我去告诉他,大家都平安无事了,省得他担心。”

走廊上聚集的人数一再减少,喧哗与吵闹退去,只剩下轻声低语:

“他外公明天到,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对他坦白?”虞江月担心了一天,这会儿总算喘过气了,将散乱的发丝轻轻勾到耳后,露出透彻的目光,落在一旁又脏又臭的准儿婿身上,“他可能会很高兴,也可能会很生气,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一旦你说了真话……他立刻就会知道,你先前所说的很多事,都是在骗他。”

柏朝身上浸泡了海水的衣物尚未干透,头发也一绺一绺地贴着鬓角,交叉相握的双手紧了紧,哑声回:“我知道,我愿意承担任何后果,这是我离开他之前就决定好的——恕我失陪,我想先去洗个澡。”

虞江月看着他绷紧的脸庞,明白他的心情并不像语气那么轻松,颔首道:“也好,你这样容易着凉,我让人给你拿身干净衣服,洗完去睡一觉,他这手术起码三四个小时,结束了我喊你……”

柏朝却摇头:“我洗完就回来,他醒来应该会想见我,我不能这样臭烘烘地见他,会被他赶出去。”

虞江月笑了:“他不至于这样对你吧?”

柏朝无奈地叹气:“不好说,他上回就这样。”

手术室上方的红灯亮到深夜才转绿,手术台上的人却迟迟不醒。

兴许是心理上的重担卸下了,潜意识中督促自己多睡会儿,虞度秋做了一场极为漫长而真实的梦。

与以往每一场梦的开头场景都不同,这次并非在小学、也不在那间黑暗的小屋里。电视机里传来的隐约声音吵醒了他,他缓缓睁眼,看见了一片雪白的天花板。

视线往下,被子、床单、睡衣都是纯白的。

即便在梦里,虞度秋的思路也很清晰,这样朴素的房间风格,不可能出现在他家里,必定是在医院。

他此生目前为止,住院的次数屈指可数,若这不是现实,那……便是他脑海中唯一缺失的那段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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