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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

烧焦的山林经过翻修后焕然一新,青翠欲滴的草木中央,种上了一片无瑕纯净的白花,一辆豪车疾驶而过,卷起一阵劲风,花朵随风摇曳,形似挥手道别。

新金区公安局今日依旧熙来攘往,仿佛天天有处理不完的案子,但实际上,最忙的那群人处理的还是那些耗费了无数个日日夜夜的疑案悬案。

徐升匆匆路过大厅,正要找几个人搬椅子,突然感觉天暗了——准确地说,是外边照进大厅里的光线被什么东西挡住了。

虞度秋从普尔曼上下来,看见他张口结舌的表情,笑道:“徐队,你的反应和当初你同事第一次见这辆车的时候一模一样。”

徐升收回差点惊掉的下巴,咽了口唾沫:“……下次我去你家,能让这辆车来接我不?”

“没问题,VR9防弹标准,保你一路平安。”虞度秋熟络地与他勾肩搭背,“就喜欢徐队你这样容易被财富迷了眼的,这要是纪队,只会骂我败家。”

徐升稍一琢磨就品出不对味了,立马扒拉走他的手:“谁说我财迷心窍了?我就随口说说。你们来得正好,帮我搬椅子去,今天昌平分局的领导和同事也来了,会议室座位不够。”

虞度秋随手指了身后两人:“去帮帮徐队,记得给我搬张有靠背的。”

“……哪儿来你的位置。”

“嗯?你不是喊我来参加会议的吗?”

徐升:“你还真没把自己当外人。当然不是,只有我们专案组的人能参加,不过你是重要证人,可能会传唤你,所以喊你来,你先去办公室坐会儿。”

敢情只是来打酱油的。

向来出场即主角的虞度秋难得遭了冷遇,耸耸肩,老大不情愿地带着柏朝去了办公室,娄保国和周毅则被徐升带走帮忙去了。

空无一人的刑侦三队办公室一如既往地凌乱,一侧墙边立着个大床垫,还是上回留下的。

“他们才不把我当外人,也不怕我偷看他们的机密文件。”虞度秋边进去边说。

“机密文件不放在这儿。”

背后突然传来声音,虞度秋回头,立刻笑开了:“我说是谁呢,纪队,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纪凛仍旧是那张看他不爽的臭脸,似乎消瘦了些,双颊陷了下去。肤色分明黑了,但因没什么血色,竟透出一丝苍白,两种颜色混在一起,呈现出颓唐的灰败之色,红血丝眼睛肆意生长的眼睛底下隐隐发青。

整个人看着沉重而疲惫。

纪凛瞥了他一眼,没像往常那样反唇相讥,走到自己的办公位边上,拉开椅子坐下,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我有事要处理,你们去沙发那边坐,别影响我。”

虞度秋与柏朝对视了眼,一左一右地走过去,抱胸站在他身边。

虞度秋:“小纪同志,这几天去干嘛了?”

纪凛翻开桌上资料,边看边回:“查案,还能干什么。”

虞度秋伸长脖子,看清了资料上的嫌疑人照片,稍感欣慰:“你在看姜胜的档案啊,我还以为你放弃了呢,看来是我多虑了,小纪同志真坚强。”

纪凛没承认也没否认:“难不成旷工吗?不破案,还会有更多人遇害,我没时间消沉,况且王后有可能在骗我,故意打击我。”

柏朝:“万一他说的是实话呢?”

纪凛闭上了嘴,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说:“就算穆哥牺牲的事是真的……我也早有心理准备,不算太意外,毕竟他失踪了那么久。只是遗憾,那晚……应该过去跟他搭个话。”

那晚指的是哪晚,三个人都心知肚明。

一时的犹豫胆怯,成了一辈子的错过。

纪凛的神色很平静,平静到近乎麻木,像一台冰冷的机器,仍能正常运作,不过是被责任感驱使着。

他平时审问嫌疑人时能够做到不动声色,便以为自己也能把其他情绪藏得很好,无论是倾慕、痛苦、抑或是死心。即便被外人看出来了,也会装作不知情,继续自欺欺人下去。

仿佛承认自己的感情是一场犯罪,只要不说出口,就永远不会有人抓到他的罪证,也不会因此而连累他在乎的人。

虞度秋劝他两句,但转念一想,自己似乎没资格指责他。

尽管原因不尽相同,但他们在某些方面,都是胆小鬼。

柏朝的视线下移,问:“你那块新手表呢?”

虞度秋一看,纪凛腕上空空如也。

“那晚车子爆炸的时候表盘碎了,送去售后维修了。等修完我打算卖了,不适合我。”纪凛说得云淡风轻,似乎没放在心上。

连一向热衷于挖苦他的虞度秋也缄口不言,摸了摸自己腕上的手表,听着指针轻微的滴答声,任时间在凝重的空气中一分一秒地溜走。

纪凛深深吸了口气,暂时压下某些翻江倒海的情绪,认认真真翻看姜胜的资料。

虞度秋和柏朝陪着他看,都没看进去几个字。

突然,纪凛冷不丁地问:“柏朝,你之前认识姜胜吗?”

柏朝秒回:“我要是认识他,还会差点被他打死吗?”

纪凛接受了这个说辞,又问:“柏志明只有你一个养子吗?”

这回柏朝停顿了半拍,说:“不确定。”

“从民政局的登记记录来看,确实只有你一个。”

虞度秋听出不对劲:“怎么,你怀疑柏志明不止一个养子?”

“因为有点巧。”纪凛将资料递给他,“专案组给姜胜做了DNA检测,和公安部的DNA监测数据库进行了对比,原本是想看看他有没有犯罪前科,结果却很意外。徐升给了我一份,你们也看看。”

柏朝走到虞度秋身边,与他一起看——警方不知从哪儿搞来的肖像照,照片上的姜胜意气风发,年轻活力,对着镜头笑出两个小梨涡。可惜照片是黑白打印的,此时此刻看,更像是遗照。

姜胜的生平经历清晰地罗列在几张纸上,第一条就令人十分惊讶,也难怪纪凛会有此猜疑:

DNA对比结果显示,姜胜的DNA和数据库里的一名失踪儿童对上了。

那名儿童原本出生于华北地区的一个十八线小县城,父母在镇上开了家小卖部,日子过得还算安逸,由于夫妻俩白天都要经营店里生意,孩子独自在家没人照顾,便把孩子带到了店内。

孩子自小聪慧,一岁不到便会走路了,父母也是心大,任由他在店里玩耍,某天忙着给客人找零,一个不留神,孩子就不见了。

夫妻俩一开始自然伤心欲绝,又是报警又是贴告示,但二十年前的通讯交通和破案技术远不如现在发达,苦苦搜寻了两三年后,孩子依旧渺无踪影,夫妻俩渐渐失去了希望,趁着还年轻,又生了一个,新的生命给家里带来了新的欢声笑语,被拐的那个孩子也就渐渐被遗忘了。

而正当自己的亲生父母重享天伦之乐时,年幼的姜胜却走上了一条与其他被拐卖儿童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

他独自一人生活,不知获得了哪位好心人的资助,不仅上了小学初中高中,甚至申请到了国外大学,毕业后拿到了绿卡,去美国和回国都不需要签证,极大地方便了他在两国之间奔波犯案。

讽刺的是,直到他死去,这份DNA对比报告才揭露了他的身世。或许连姜胜本人都不知道自己的籍贯在哪儿、亲生父母是谁。

“今天专案组开会,应该也会商讨这件事。”纪凛道,“柏志明对房东说姜胜是他的儿子,我们一开始以为,这是他们为了租房乱编的关系,但现在得知了姜胜的真实身份,我怀疑,是柏志明从人贩|子手里买走了姜胜,并暗中抚养他长大,培养他为自己办事,他们之间是养父子的关系。”

虞度秋闻言,不禁皱眉:“他是孤儿?奇怪,我的人事怎么没查出来这点。”

纪凛:“他伪造了身世,你的人事又不是FBI,查不到也正常。”

“可王后在电话里不是还提到了他哥吗?那又会是谁?”

“目前不清楚,或许只是一个称呼,比如他们团伙中比他年长的男性,未必真的有血缘关系。”

虞度强瞥向身旁人:“不会是你吧?”

柏朝无奈地看着他:“非要扯到我身上吗?”

“随口问问而已,别生气。”虞度秋揉了揉他的头发,哄了两句,转回正题,“我赞同你的猜测,可惜这两个人现在都死了,就算找到他们是养父子的证据,又有什么用?”

纪凛:“起码有个人物关系图,帮助我们理清他们内部的关系,现在感觉太乱了,从姜胜那通电话来看,他似乎不怎么听‘王后’的,而‘王后’又似乎不怎么听‘国王’的,经常擅自行动,他们有各自的犯罪动机和手段,却奇妙地成为了一伙人。”

虞度秋:“这不就跟我们一样吗?你和我走的也不是同一条路,查案手段也不一致,但我们为了共同的目的而成为盟友。”

“倒是说得通。”纪凛抽走资料。

虞度秋无意间扫到了一行字,微感诧异:“姜胜以前还报过警?”

纪凛点头:“他临死前跟我说的。人贩|子拐骗儿童后无非就这么几个选择:买卖儿童、摘取器官、乞讨获利,姜胜经历的应该是最后一种,日子不会太好过,大概找到机会就报警了,但可能遇上了不负责任的警察,没理会他。总之听他的语气,似乎没能成功逃出来。”

“正常。”柏朝淡淡道,“能逃出来的都上新闻了,逃不出来的才是多数。”

“嗯,虽然他罪有应得,但他原本可以拥有和正常人一样的生活,只能说人**和买下他的人更可恨。徐升说专案组不打算把这事告知他父母,徒添伤心罢了。”

时隔二十年终于获得儿子音讯,却是死讯,还是在犯罪过程中死的,确实不如不说,让夫妻俩对孩子的回忆停留在最单纯美好的时刻。

虞度秋突然想到一事,扭头问:“你要不要也做个DNA对比?或许也能找到你的亲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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