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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州的白家宅院中一派热闹喜兴, 蔚州的驿馆中却是另一番光景。

这样酷寒的时节,又是年尾,很少有人在尺深的积雪中行车走马, 整个驿馆中只有他们一拨客人。

家家团圆的时节, 驿馆逆旅总是显得格外冷清。

桓煊吩咐驿丞准备了最好的酒菜,让侍卫们在堂中聚饮, 聊慰思乡恋阙之情——于他而言长安与羁旅没什么差别,侍卫们却都是有家有室之人。

关六郎想起这日非但是岁除,也是齐王的生辰,特地让厨下准备了长寿面。

因齐王不喜羊肉腥膻, 面是鸡汤煨的。

驿仆将面端上来,汤还是滚热的,白气蒸腾。

桓煊定定地看着那白雾,眼神渐空, 仿佛那白雾对面有一双温柔似水的眼睛。

他执箸的手微微颤抖, 不等将面送入口中,胸中血气翻涌, 喉头一甜。

他放下银箸,拿起酒杯饮了一口, 将喉间的腥甜强压下去,对众人道:“你们慢用,孤先失陪。”

齐王大病一场, 身体仍旧虚弱, 总是早早便就寝,侍卫们也不以为怪,纷纷避席行礼,恭送他离席。

只有关六郎瞥了眼那碗一箸未动的长寿面, 望着齐王的背影暗暗叹了口气。

桓煊早早熄了灯烛躺在床上,又是一个孤衾独枕的年关,他的心境却与去岁大相径庭,那时候他在淮西的兵营中归心似箭,如今他却像是在雪原中跋涉,四顾皆是一片苍茫,已没了归处。

翌日清晨,窗纸仍旧一片昏濛,桓煊被庭中“噼噼啪啪”的爆竹声响吵醒,起身披上狐裘走到庭中,果见侍卫们在庭中燃爆竹。

关六郎见了他道:“殿下元辰吉祥。”

桓煊微微颔首:“同喜。”

他们在驿站中停留了半日,用罢午膳方才启程。

齐王赶赴幽州时恨不得昼夜不歇地赶路,回长安时却不急了,乘着马车不慌不忙地前行,一日只走一驿。

在他们慢悠悠地往回走时,朝野上下早就为了他的事吵得沸反盈天。

齐王连月称病不朝,连岁除宫中家宴和元旦大朝都没露脸,朝野上下自然起疑,元旦大朝会后,太子遣了亲信的中官和东宫药藏局的医官前去探望“缠绵病榻”的同胞弟弟,结果发现齐王压根不在府中,也不在别院。

太子大惊,立即进宫禀告天子,天子拿来齐王府内侍总管高迈一问,真相便瞒不住了。

若齐王只是个没实权的闲王也罢了,偏偏他还掌着神翼军,私自离京自然不是小事。

不久之后,齐王私自离京的消息不胫而走,据说还是为了一个女子,朝野上下顿时物议纷然,弹劾奏章一本接一本地递到皇帝案头。

桓煊在太原驿接到皇帝催他回京的敕书,脸上依旧不见丝毫焦急之色,只是回了一封私信解释情由,仍旧不紧不慢地往长安行。

齐王一行回到长安时,已是莺飞草长的时节。

长安城里春景妍媚,城南曲江一带柳丝拂岸,杏花如云,随处可见穿着轻薄春衫打马游春的都人士女。

可这明媚祥和的丽春景象与马车中的桓煊没什么关系。

他回到王府,立即盥洗沐浴,换上朝服,去蓬莱宫中请罪。

皇帝刚与朝臣议完政事,与太子一起从思政殿出来,一见三子,抄起紫檀拐杖便要往他身上砸。

好在太子拦住了他:“阿耶息怒,别气坏身子,叫臣工们见了也不像话。”

转头对桓煊斥道:“三郎,你也太胡闹,你知道你私自出京,阿耶为你担了多少心?”

桓煊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向皇帝俯首道:“儿子罪该万死,请阿耶责罚。”

皇帝抿唇不语,脸上怒容丝毫不减。

太子劝道:“阿耶,先回寝殿再说吧。”

皇帝瞥了三子一眼,点点头。

到得温室殿外,皇帝向桓煊道:“你去阶下跪上两个时辰。”

桓煊没有二话,立即依言跪倒在地。

太子扶着皇帝回了寝殿,亲手奉了参汤,温言劝解道:“阿耶别与他置气,三郎就这性子,他已知错了。”

顿了顿道:“儿子看他清减不少,脸色也憔悴,想是一路上舟车劳顿,连跪两个时辰,恐怕受不住。”

皇帝冷哼一声:“跪两个时辰算什么,朕不打死他已算容情了。”

太子目光微动,正欲再说些什么,皇帝挥挥手道:“你不必替那逆子求情,就让他跪着。”

他重重地将龙泉窑青瓷碗往紫檀案上重重一磕,参汤洒了一案。

“此事你不必理会了,”皇帝向太子道,“你宫里近来也多事,早些回去吧。让他跪足两个时辰再说。”

太子只得道:“那儿子便先告退了。”

桓煊一场大病后又连月长途跋涉,气虚体弱,跪了不到一个时辰,额上便沁出了冷汗,他咬牙继续跪着,从午后一直跪到日暮。

最后一缕残阳抹过琉璃瓦,终于有个中官快步跑下台阶,将他从地上扶起,扶他上了步辇:“齐王殿下,陛下有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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