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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未曾这样折腾大半宿, 随随在清涵院补了半日眠,醒来时桓煊已不在了。

她恍惚了一会儿,昨夜的记忆渐渐浮出水面。

先想起的是男人伤痕累累的后背, 随随捋了捋头发, 把他抓成那样,也不知他回过味来会不会找她算账。

恰好这时婢女听见她起身的动静走进房中, 随随便问道:“齐王殿下呢?”

婢女答:“回禀鹿娘子,殿下今日一大早便动身去骊山了。”

随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骊山是温泉行宫所在,皇帝罹患风疾多年,最近几年一到秋冬便去温泉宫养病, 桓煊突然去骊山,定是有急事——若是知道一早要出门,昨夜他想必会节制一些。

皇帝急召,不是有紧急军情, 便是他的病情有了变化。

随随揉了揉酸胀的腰, 起身洗漱,忽觉有些不对劲, 仔细想了想,方才发现是屋子里那熟悉的香气不见了。

她扫了眼床榻一侧的墙角, 原先那里摆着个金博山香炉,眼下却不见了踪影。

随随问那婢女:“屋子里的香炉去哪儿了?”

婢女道:“殿下吩咐,往后清涵院中都不必燃香。”

随随有些诧异, 她知道“月下海棠”是阮月微合的香方, 也正因如此,齐王的卧房中才会燃这种带着些许闺阁气息的香品。

回到棠梨院,屋子里的香炉竟也叫人撤走了,她叫来春条, 果然也是齐王殿下吩咐的。

随随想起昨夜桓煊说这香闻着头晕,许是昨夜饮食中有什么东西相冲,让他对这香生出了恶感。

人的好恶有时就是一瞬间的事,怀恋一个人也未必要执着于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随随没多想,将心头一点困惑抛到了脑后。

她问春条道:“胭脂铺的东西取来了?”

春条道:“奴婢替娘子搁在橱子里了?”

她说着走过去打开镶着螺钿和玉虫子的黑檀橱门,捧了一个桐木匣子出来。

随随打开匣盖,拿出装面脂的青瓷盒,用簪尾剔去封蜡,掀开盖子嗅了嗅,却皱着眉道:“不是这种,我要的是多伽罗香,不是这个味,这味好古怪。”她说着皱了皱鼻子。

春条嗅了嗅,觉着气味芳香,并不招人讨厌。

不过人对气味的好恶没什么道理,就比如齐王殿下,以前到处燃着一样的香,一夕之间又不喜欢了。

她去看贴在盖子上的签子,却是多伽罗香,她道:“定是店家搞混了,贴错了签子,那铺子客人多,忙中出错也是有的,奴婢明日去换。”

随随道:“劳春条姊姊多跑一趟。”

春条便将罐子装回匣子里,收进柜子,预备明日拿去换。

随随打了个呵欠:“你去忙吧,我再睡一会儿。”

春条瞥了眼她眼下的青影,知她昨夜恐怕又没睡上几个时辰,便道:“嬷嬷叫人熬了当归参鸡汤,奴婢去看看火候。”

随随点点头:“多谢你。”

待春条出去忙活,随随方才从橱子里取出匣子,取出瓷罐。

盒子内里有个不起眼的小孔,看起来就像是木料上本来就有的蛀孔。

随随拔下银簪,将簪尾伸进孔中轻轻一拨,只听咔哒一声轻响,她放下簪子,把底板抽出来,露出个夹层。

夹层里有一张薄薄的宣纸,却是一封密信。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小字,笔画比头发丝还细,真如蝇头一般。

随随将匣子恢复原状,放回橱子里,这才拿起密信,一目十行地扫了一遍。

这巴掌大的一张纸上囊括了近来边关和宫中值得注意的大事小情。

河朔方面,她叔父似是终于放弃了出兵的念头,停下了整备粮草的行动,随随松了一口气,段北岑办事向来妥当,从来不用她担心。

朝中的局面她也没料错,文臣武将和中官仍在为了神翼军虎符的归属争论不休,尤其是几个权势熏天的中官,平日斗个不可开交,这回一致将矛头对准齐王,他当初当机立断斩杀中官惹了众怒。

不过想让齐王交出虎符的那一派似乎占了上风,甚至有御史弹劾齐王拥兵自重,暗示他有不臣之心。

随随抚了抚下颌,觉得事情并没有表面那么简单。

她思忖片刻,继续往下看,皇帝太子大婚后不久便去了温泉宫,据宫中探查来的脉案,他的头风病似乎又加重了。

此外,皇城中还发生了一件不起眼的小事,太医署的一座库房失火,火势很快就被扑灭,没有人伤亡,只是一些药材和陈年脉案没来得及抢出来,烧成了灰。

帝后皇子和得宠宫妃的医药归尚药局管,太医署是给官员、禁军和宫人看病的,失火的库房不是什么重地,存的是宫人的脉案。

不过这件小小的意外夹在在一堆大事小情中,却引起了随随的注意。

他们刚放出风让人知道有人在查故太子案,后脚太医署失火,她无端觉得两件事之间有某种联系。

她将笺纸投入火盆中,亲眼看着它化作灰烬,然后从高嬷嬷教她习字用的藤纸上裁下差不多大的一片,提起笔迅速写了几个字,吹干墨迹,放回匣子隔层里。

……

连日大雪,骊山被大雪覆盖,阳光一照,松柏上的积雪冰凌闪着璀璨光芒。

白皑皑的积雪中,一条山道宛如黑蛇,蜿蜒至云间,宫阙仿佛漂浮在云上。

桓煊顾不上爱惜马力,顺着山道振策疾驰而上。

他大清早在山池院接到父亲发病的消息,便即倍道兼程地策马赶来,不过路途遥远,待他赶到时已近亭午。

到得寝殿,皇帝的床榻前已站了不少人,桓煊扫了一眼,有太子、张相、翰林大学士冯宽、吏部和兵部侍郎、御史大夫等一干重臣,几个举足轻重的中官自然也在,此外还有尚药局的几个奉御。

朝中股肱之臣几乎都到了,人丛中却不见皇后的身影,桓煊便知所谓的“突发急症”,多半只是个借口。

桓煊向太子一揖,然后在皇帝榻前跪下:“儿子来迟了,请阿耶责罚。”

皇帝靠在隐囊上,脸容憔悴,然而见到三子,他无神的双眼中却有了些许光彩:“阿耶没什么事。”

太子满面忧色,看了一眼弟弟:“阿耶御体有恙,我昨夜便遣了人去王府找你,怎的耽搁到这时才来?”

他语气尚算得温和,但话中的谴责之意显而易见。

他身为兄长,又是储君,训斥弟弟理所当然,但齐王手握实权,不比其他皇子,当着一干重臣的面这样作色,便是丝毫不给弟弟留脸面。

这话却不好接,若是解释原委,便有砌词狡辩之嫌,若是吃了这个哑巴亏,更坐实了自己孝道有亏。

桓煊沉吟,皇帝摆摆手道:“不过是这几日下雪,老毛病又发作了。朕说了不必大惊小怪,何况三郎自己还在养病。”

齐王养病到底怎么回事,在场之人全都心知肚明,但桓煊一夜未眠,又马不停蹄地赶了这么长的路,此时嘴唇发白,看起来倒真似有几分病容。

皇帝顿了顿,看向太子,目光有些锐利,嘴边却挂着慈蔼的笑意:“朕只要看你们手足和睦,这病说不定就不药而愈了。”

太子心头一跳,便即跪下请罪:“儿子不该苛责三弟,请阿耶恕罪。”

皇帝笑道:“太子起来吧,朕知你也是关心则乱,父子之间,不必这般诚惶诚恐。”

太子起身道是,瞥了一眼弟弟,只见他脸上波澜不惊,抿了抿唇。

恰在这时,中官端了汤药来,太子便要去接,皇帝道:“这些事让下人做吧。”

太子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收回停在半空中的手:“替阿耶侍候汤药是儿子的分内事。”

皇帝道:“阿耶知你孝顺,你能在朝政上为阿耶分忧,阿耶已甚是欣慰。”

太子忙道:“儿子忝居储位,替阿耶分忧是分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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