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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 一辆黑色的车子徐徐开回了宋家老宅。

即将要下暴雨的天气, 乌云压城,这幢宋初白生活了三年的老宅在这样的天气下显得格外压抑而沉闷。

宋初白下了车子,单手插兜, 站立不动, 抬起沉沉的眼, 朝这黑漆漆的宅子看了眼。

十四岁时他被宋耿推推搡搡地拎进这宅子,只觉得这宅子巨大,进去之后的天井也很大, 看不到尽头, 宛如能将他吞噬的血盆大口。

他走在其中, 孤立无援, 慌张无措, 看不到天光。

但现如今他站在这里, 再朝这宅子看去, 却只觉这庞然大物不知何时就已经变得渺小了起来。

大厦将倾, 垂垂老矣,在他面前就只不过是一栋普普通通的、只不过占地面积较大的建筑物。

还没进去,里面就传来宋耿的骂骂咧咧, 客厅的东西被砸了个稀巴烂, 二楼栏杆都被拆了, 宋耿听见院子里的动静,从二楼冲了下来,一只装着沸腾开水的琉璃花瓶猛然被从楼上摔了过来:“畜生, 你这畜生!”

宋初白一侧身,他身边的人迅速挡在了他身前,几个驻守在客厅的保镖也立刻上前将宋耿摁住。

但宋初白脖颈旁边还是被划破了一点。

他面无表情地摸了摸脖子,看向一个手被开水泼到的保镖:“赶紧去用凉水冲一下。”

“谢谢宋少。”那保镖感激地道。

其余几个保镖逼迫着宋耿脑袋朝下,靠近不了宋初白半步:“宋先生,我们劝你不要轻举妄动!”

宋耿被摁得脖子上青筋毕露,脸部充血:“养你这么多年真是养虎为患,早知道当初你还在你妈肚子里就应该让你妈一尸两命!老爷子死了你就开始无法无天了,对别人下手也就算了,我可是你亲老子!你居然也对我下手!”

比起一个月前,宋耿明显消瘦颓废很多,头发变长了胡子也没刮,两只颧骨凹陷下去,看起来人不人鬼不鬼。

他在保镖手中挣扎,活像只濒死的鱼。

宋初白任他骂,脸色平静地站着,也不去管脖子上的伤口,从身边的人手中接过来几份文件,翻了翻:“你还不签?”

宋耿猛地往他身上唾痰,不过还没唾出来,就被保镖扼住了喉咙。

宋耿从喉咙里挤出声音:“你他妈做梦!我就不信你能弄死我!整个宋家都被你害得家破人亡了你还觉得不够?还非得把人往死路上逼。宋建楠和宋杨是不是先后被你送进了局子里?!他们是你堂兄弟,你赶尽杀绝?”

“赶尽杀绝。”宋初白面无表情地咀嚼着这四个字。

“拜你所赐,我从十一岁开始,进入到宋家人的视野当中后,光是莫名其妙的车祸,就经历了不下四次,到底是谁赶尽杀绝?”他扯起唇角,觉得十分可笑。

“你当初三天两头来找我帮你,目的不就是将姑姑和二伯从那个位置拉下来,独占宋家财产吗,我现在帮你做到了,父亲,你又生什么气呢?居然还对我假惺惺地说我赶尽杀绝?你真的在乎他们的性命吗?”

“求饶便求饶,不要说些令人作呕的话。”

宋耿气得讲不出话来:“他们也就罢了,我是你亲老子!不管怎么说你身上也流着我的血!你就这么对我?”

宋初白眼神猛然变冷,宋耿的这句话这一瞬间让他几乎有些想要弄死宋耿。

流着宋家人的血,肮脏又卑鄙,是最令他自我厌恶的一件事。

他甚至不会去奢望出生在曲家或者顾家,亦或是邴辞家,拥有正常一点的人生。对他而言,即便是当年没有被宋耿带回来,而是跟着沦落风尘的母亲继续东躲西藏,他都会感激老天。

他定定看着宋耿。

这眼神令宋耿心中生怵。

但幸好宋初白并没做什么,他微微一笑,将沙发上的碎片拂下去,坐下来,对宋耿道:“好啊,既然你是我亲老子,那就把文件签了,就当是送我的二十一岁生日礼物。”

绕来绕去,还是股份转让书。宋初白现在在宋氏的股份已经一家独大,他还要斩草除根,消除所有的后患。没了宋家的财产,宋耿就完全沦为废人了。

宋耿简直快气疯了,他拼命挣扎,像得了狂犬病一样,往日威风尽失:“畜生,你不会有什么好的报应的!”

宋初白笑得很好看:“我不信这个。”

一旁的摁住他的保镖对宋初白陈述道:“宋少,这阵子按照您的命令,他没能离开这里半步。但是这两日他开始绝食相逼了,我们怕出什么问题。”

“能出什么问题。”宋初白挥挥手,身后有两个人忽然走过去揪起宋耿的脑袋:“我十五岁就能被他关起来几天没饭吃,他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饿几天,死不了。”

那两个人忽然抓住宋耿的右手,强制性地将他的右手按到桌子上去。

有人递过来两样东西,放在桌子上。

左边是签字笔,右边是一把能切断手指的刀子。

宋耿方才还在叫骂,见到这一幕,脸色一刹那煞白,他不敢置信地看向宋初白,有那么一瞬间,他不认识这个儿子了。

“看我干什么?”宋初白靠在沙发上,低着头,懒懒地划开手机屏幕:“选一样。”

宋耿脊背爬上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声音里发着抖:“你,你干不出来这种事。”

“我干得出来。”宋初白玩着手机:“你记得十四岁那年我逃出去的那次,你对我说的什么吧。”

宋耿记得。当时他厌恶这小子,因为这小子过于沉闷阴郁,低着头一声不吭。再加上他是被宋初白母亲下了药,才被攀了高枝,非常厌恶那个女人,连带着也就厌恶生下的儿子。

但是他又需要这小子留在宋家,因为当时的他没有儿子,没有继承人,怕宋如华几人以为他没有种,最容易除掉,第一个拿他下手。

于是宋初白在被关在水库三天后逃出去了,他又将人抓了回来。

当时他把宋初白的母亲也一并弄来,踢在宋初白母亲的肚子上,对宋初白道:“选一样,要么继续逃走,等着看你妈鼻青脸肿,要么继续乖乖待着,别闹幺蛾子,让我烦心。”

事情已过去这么多年了,宋耿有时候看宋初白平静的眼神、温顺的行为,以为他早就把幼年时的事情都给忘了,但万万没想到,宋初白全都记得。

宋耿心底生出寒意:“可当时,当时你母亲是为了钱,和我演了一场戏,我没有真的打她。”

“我知道。”宋初白头也不抬,淡淡道。

这就是他身上最为讽刺的一件事。他所千辛万苦保护的,反而在一开始就没试图牵住过他的手。

从一开始就是欺骗,骗他去游乐场,转身就把他扔给了宋家。

骗他等三年,攒够了钱会带他走,转身就一个人逃走了。

“你竟然知道?!”宋耿这一下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看着宋初白抬起来的面无表情的脸,他浑身都开始发抖,惊觉自己带回来了一个什么样的怪物。

宋初白全都知道,但七年前他却能在他母亲去世的时候,表现得那么伤心,表现得就像是一个寻常的、失去母亲的、年幼的、无依无靠的十四岁小男孩。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宋老爷子年纪大了,见他蹲在墙角抹眼泪,连发半月高烧,几乎烧坏了脑子,才对他生出些许同情。将他放在身边,偶尔问他几句功课。他在宋家的日子才开始好过点。

但如果他一切全都知道的话,那么当时那个女人车祸去世时,他能伤心到连发半个月高烧?

宋耿又猛然想起来七年前那阵子一直暴雨瓢泼。

宋初白半月高烧,到底是因为那女人车祸去世,伤心过度的,还是他自己故意淋雨设计出来的?

宋耿看着宋初白,陡然遍体生寒。

宋耿陡然回想起老爷子去世之前,自己与宋如华接二连三栽倒在不同的事情上。

当时他只以为宋初白是因为自己从来对他不好,而在给自己使绊子。

可此时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是不是,只是宋初白计划中的一环而已。

他颤声道:“你——”

宋初白却懒得再和他多说了,对按着宋耿的那两人不耐烦道:“愣着干什么?以为我有很多时间?”

两人一发力,宋耿脑袋直接被死死摁到了桌面上去。

他不签字,他身后穿着黑色西装的高大男人便直接抽出了那把军工刀,刀子出鞘的声音,响起在宋耿耳边。

尖锐的刀锋划破宋耿的手指,刺痛感一瞬间抵达心脏。

宋耿浑身的汗水夹杂着尿腥味一道淌了下来。

“畜生,我我我我签!”

宋初白眼皮子也不掀,见他终于答应签了,将手机往兜里一塞,起身便走。

身后的人跟上来,问:“宋少,他签了以后,他怎么处理?”

“文件送到我这里来,以后不要为了这种事情让我专门来一趟。”宋初白沉吟了下,道:“他的命留着,送到国外去,行李除了护照和几件衣服不要有别的,他活着的时候,我不希望在国内见到他。”

换句话说,就是扔出国,自生自灭。

宋耿被逼着签了字,听见这话,一声哀嚎,悔不当初,他这一生做过最错误的事,恐怕就是引狼入室。宋耿又要破口大骂,但是已经被人勒住了嘴。

昔日老宅的佣人见此一幕,压根不敢出声,生怕撞枪口上。几个经常对宋初白阴阳怪气的佣人尤其躲得老远,低着头,战战兢兢,怯怯懦懦。

宋初白却扫了他们一眼:“哦,还有老宅里的人,这群人,嗯——”

几个佣人登时“扑通”一声就跪下了,求饶道:“宋少,饶了我们吧,我们也是小人得志,有眼不识泰山。”

“怕什么。”宋初白笑道:“我大学还未毕业,还是个年轻人,你们比我长一轮,我能对你们做出什么事?不要把我想得太可怕了。”

听见他语气温和的这话,这几个人极度紧张,提到嗓子眼的心脏才恢复那么一点点。

但是还没等彻底松下这口气,就听见宋初白道:“也一样送到国外,家人留在国内。”

有人浑身一软,晕了过去。

宋初白瞥了一眼,微笑道:“抱歉啊,但这是我能为你们提供的最好的方案了,你们继续留在这里,假如三年后、五年后、哪一天媒体或者其他人找上门,挖陈年旧事,你们会怎么说呢。会不会对媒体说,‘宋初白啊,以前连吃碗饭都要看我们脸色’?祸患积于忽微,我只能这么做。”

“不过,活着就是希望,这话以前我经常对自己说,现在也送给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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