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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岁安肩头一颤, 长发垂在腰间,半遮半掩着身形,白与黑完美地融合到一起,像一幅只有两个简单色调却又很好看的水墨画。

树屋只点了一根蜡烛, 光线不是很明亮, 有些暗沉。

雨声仍在, 滴答滴答, 穿透树屋的树墙, 缓缓地传进来,衬得这间树屋格外的安静, 贺岁安似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异常急促。

贺岁安转过身看站在树屋另一侧的人, 祁不砚也还背对着她, 少年湿掉的靛青色衣衫在地上,系着银饰的长发偶落水滴。

她目光落到下方。

他双足的蝴蝶银链很少出现在人前,因为有衣摆、靴子遮掩着, 贺岁安也只看过几次而已。

蝴蝶银链像一缕银白的月光, 绕成一圈,轻轻地束在突起、洁白如玉的脚踝上,七个小铃铛分别坠在不同方向,贴着皮肤。

淋雨后, 靴子自然也湿了。

祁不砚是赤足站在树屋里,如刚出生来到这个世上那日一样, 几乎没有用东西遮掩着自己,他坦然自若, 完全不知羞涩为何物。

祁不砚时不时给人一种,他这个人很圣洁的错觉, 但实际上,他是介于纯粹和邪恶二者之中的。

纯粹表现于不懂人间之情。

邪恶表现于他对生命没丝毫的敬畏之心,杀人不眨眼。

贺岁安不觉看了他一会儿。

而祁不砚听觉敏锐,仿佛听到贺岁安转过身来的细微声响,也转过身来,和她面对面望着。

此举打得贺岁安措不及防,她眼神一闪,他们第一次这般的坦诚相待、双方一起的坦诚相待,最重要的是她也不知如何解释自己刚才盯着他看。

祁不砚也没想问此事,朝她走去,发间银饰也动了。

银饰声一点点靠近。

贺岁安慌乱地想去取衣物,手被祁不砚轻轻地拉住了。

迟了一步。

他们便以这种姿态相对。

贺岁安的视线只敢停留在祁不砚的肩上方,他的脸刚才被雨水冲刷过,像瓷娃娃,没一丝瑕疵,在被人做出来时就精心雕琢过。

昏暗的光线投在他们身上,阴影隐约浮动,祁不砚抬起手,贺岁安绷紧身体,他指尖落在她侧脸,抚过几道红色的压痕。

这是贺岁安白天靠在树门睡着了,压到现在,产生的睡痕。

可能得等一晚上才能消去。

贺岁安随他抚脸。

他们更亲密的事都做过了,抚一下脸变得寻常,原来人的接受度是很容易加深的。

但她很清楚他们此时是什么样子,不是抚脸那么轻的程度。

她能看见所有的他,他也能看见所有的她,这一刻,他们对对方是没留有余地的。

祁不砚抚过贺岁安的脸时,他手腕的蝴蝶银链就在她眼前。

她无意地扫了一眼。

顿住了。

蝴蝶银链多了一道缺口,很突兀的缺口,离开树屋之前是没有的,因为贺岁安当时仔细看过一遍祁不砚手腕的蝴蝶银链。

她反手抓住他手腕:“蝴蝶银链怎么会这样?”

“变丑了?”祁不砚听言,难得拧了下眉,也看了一眼,“可能是不够以前的好看了。”

贺岁安的重点不是这个:“出现了缺口,再扯一下,很容易断的,我们能不能去找那些做银饰的师傅,让他们补回缺口?”

“不能。”

祁不砚:“苗疆天水寨的蝴蝶银链无法修补。”

如果苗疆天水寨的蝴蝶银链能被人修补,就不太会成为苗疆天水寨人的致命弱点了。

贺岁安忘记了他们如今是毫无遮掩的,注意力放在了有道缺口的蝴蝶银链上:“是谁弄的?”

“怎么。”祁不砚笑得很是愉悦,“你要替我杀了他么?”

她扬起脖颈。

没说话。

祁不砚自是知道贺岁安杀不了人的,他低头在她耳垂落下一吻,很自然而然的一个吻,蜻蜓点水般,缓解他想与她亲近。

渴望。

这是很陌生的词,祁不砚大致理解它的意思,却从未体会过。

原来渴望一个人是这种感觉,时刻想与她身处同一个地方,时刻想与她做些能表示亲近的事,而他很喜欢吻她。

也喜欢被贺岁安吻。

兴许是刚淋过雨的原因,贺岁安耳垂是凉凉的,脸颊也是凉凉的,全身都是,触碰着很舒服。

体内属性为火的天蚕蛊使祁不砚不惧寒冷,却又会令他在寒冷中沉睡,但他有时会喜欢不足以令他陷入沉睡的轻微凉意。

祁不砚弯下腰。

他肩背的长发垂到身前,银饰还沾着雨水,直接接触地撞过贺岁安,她被他发丝、银饰的雨水弄得皮肤微湿,有几道水痕。

在祁不砚要再低下头,吻向贺岁安心脏时,她恰好抬起头。

贺岁安的唇误贴到了祁不砚喉咙间,那一个极脆弱,极敏感的地方,是杀人或被杀最常用的地方,却向她毫无防备地呈现。

少女唇瓣凉润。

蝴蝶在少年的身体盛开。

蓝色蝴蝶在脖颈处浮现,逐渐蔓延至肩、手腕、腰侧,一路朝四肢延伸,它们的颜色尚未十分鲜明,但蔓延的速度极快。

戴着蝴蝶银链的手腕、脚踝,也有蓝色蝴蝶的身影,祁不砚的身体变得鲜艳起来,蓝色蝴蝶无处不在似的,他的脸也分为妍丽。

贺岁安之前也见过如此的光景,可这一次的蝴蝶更多了。

她还没离开他。

又因为祁不砚的脖颈也浮现了蝴蝶,她在吻到他的同时仿佛也在吻着他身体的蓝色蝴蝶。

在贺岁安吻下的那只蝴蝶颜色是最亮的,蓝色的光泽爬满雪白的皮肤,她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这些蝴蝶都是因她而生么?

答案好像是的。

因为这些蝴蝶都是在她误贴到祁不砚的喉结才浮现的。

他此处似乎不太经碰。

否则也不会出现数只蓝色蝴蝶浮现的场景,贺岁安眼也不眨地望着祁不砚,姿势不变,她抬眼看到的是他线条流畅的下颌。

喉结在滚动着,祁不砚的脖颈不受控制地微弯。

长湿发往一侧垂。

一截脖颈暴露得更彻底。

青色血管在皮肤下依稀可见,有蓝色蝴蝶穿过,交错分布,贺岁安的气息落在祁不砚的身上,属于她的气息将蝴蝶浇得更艳。

蓝色蝴蝶生动,看着像是想飞进贺岁安的身体。

贺岁安紧张地抿了下唇。

祁不砚一寸寸地看过贺岁安,他的睫毛还残留着被雨水淋过的潮湿,几根黏在一起,看起来更细长、漆黑,像一把扇子。

他向来都是旁观他人的七情六欲,今天亦是,祁不砚似能游离于外,旁观自己与贺岁安的接触,因为他不曾尝试过类似的东西。

这个东西,好像是情。

又好像不是。

令他想起了祁舒说过的话。

祁不砚记忆中,祁舒很少和他说话,只主动说过一次。

那时,苍穹暗淡,阴沉至极,也是下大雨的一天。

雷声大作,震耳欲聋。

他们同穿着苗疆天水寨的靛青色衣衫,坐在木屋门口,遥望着雨幕,风吹过他们额间、手腕的银饰、铃铛,祁舒看起来很温柔。

边以忱不在,木屋只有他们,每逢此时,祁舒便会变得平和一点,虽依然视祁不砚为无物,但她会轻轻哼好听的苗疆歌谣。

祁不砚自小就喜欢与虫子接触,也视她为无物。

他坐在不远处。

金色的虫子沿祁不砚幼小、白嫩的手背爬动,虫子顺着手腕上去,攀过衣饰,爬到他的脸,想从耳朵钻进他的身体,寄宿。

祁舒沉浸在哼苗疆歌谣,好像没有发现这件事。

就在虫子要钻进去的那一刻,祁不砚抬手把它抓了下来,碾死在指间,再伸手到屋檐外,让雨清洗,水流淌过指缝,往下滴。

苗疆歌谣停了。

祁舒突然一把将祁不砚扯过去,拿着一只形状跟刚才差不多的虫子,使劲地掐住幼小的他的下巴,迫使他张开嘴,塞进去。

等确认祁不砚吃下了那只虫子,祁舒才松开手。

他反胃地趴到地上呕吐。

呕不出来,祁不砚抬眼看向祁舒,眼底无悲无喜,无慌张,亦无惧意,只是单纯疑惑她为何要喂他吃虫,以前她都是不管他的。

今天竟亲手喂他吃虫。

祁舒额间的银饰铃铛晃动得厉害,常年不见阳光的皮肤苍白得像大病过一场,偏柔美的脸中带着一股永不屈服的傲气。

她那双天生带魅的眼睛垂下来,注视着祁不砚。

两母子四目相对。

眼底都没有多余的情绪。

他们在某一方面很相似,但祁舒又觉得祁不砚跟自己是不一样的,他身体里流着属于边以忱的血,她不得不防,不得不怕。

“祁不砚,你记住了,这叫天蚕蛊。”祁舒又离他几步远。

“你若杀人,它会使你痛苦;你若杀人过多,它会使你死。我知道你不可能成为一个良善之人,但我也绝不允许你乱杀人。”

祁不砚缓慢地眨眼。

一张小脸被掐得泛红泛紫。

祁舒望着他,情不自禁抬了抬手,到半空又垂下去,她转过头去,腕间蝴蝶银饰叮当:“我会找机会求人带你回苗疆天水寨。”

“苗疆天水寨。”祁不砚趴在原地不动,小辫子垂在他肩头,“那是一个什么地方。”

是她想回却回不了的地方。

祁舒眼神黯淡。

“一个很美的地方,有山、有水、有树,那里没有江湖的勾心斗角,也没有欺骗,因为我们苗疆天水寨的人不容欺骗。”

祁不砚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他望着屋檐连成串的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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