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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空想阻止贺岁安按桑树,苏央反而拦住他:“我相信她,没人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的。”

待按下铁阴木的桑树图案,他们头顶落下一块巨石,“砰”地砸下来,燕王墓彻底塌了。

此刻,风铃镇一阵晃动。

风铃镇百姓以为这是地动了,争先恐后跑出来,见许久没有余动才敢回他们的房子。

静思书斋里,趴在窗台前桌子睡觉的荷华也醒了,她并未像其他人一样冲出房屋,只是从二楼探头往外看,晚风拂过脸。

荷华关上了窗。

她又做了一个奇奇怪怪的梦。

梦里,荷华有一个夫君,他待她极好,在众人说哑巴为不详之人时,他力排众议娶她为妻。

婚后,他们举案齐眉,很是恩爱。夫君还有一个姐姐,姐姐也待她好,可荷华始终看不清梦中人的模样,或许梦大多如此吧。

荷华不再想这个梦,收拾好书籍,回床榻休息。

窗外。

对面高楼站了两人。

燕落絮的腹伤被草草地处理了下,她失神望着紧闭的窗户,顿感一丝物是人非、伤春悲秋。

当初,燕无衡给她们吃下长生蛊后,在临死前又恳求燕落絮想办法抹去她和荷华关于他的所有记忆,不想她们长生后还有痛苦。

她用蛊给荷华抹去了记忆,却没有给自己抹去记忆。

当年的燕落絮想了又想。

终究是不忍心她弟弟就这样被他心爱的女人忘得一干二净。

燕落絮对抹去了记忆的荷华说燕王的过往,最后又说燕王对她曾有救命之恩,她是燕王的一个普通下人,想她永远记住他的好。

在大燕皇帝以燕无衡谋反等名义下令,禁止百姓谈论此人、要民间消灭一切有关他的痕迹后的数百年,很少有人记得他。

燕落絮和荷华算两个。

史书也并无太多对他的记载。

荷华一直不明白自己为何能活那么多年,始终找不到原因。

而燕落絮在数百年前就和荷华分开了,荷华并不知道她也活了下来,以为只有自己是个怪人。

燕落絮偶尔会去偷偷地看她,没被荷华发现过。

此时此刻,高楼有风吹过。

戴面具男子提醒燕落絮。

“时辰不早了,还有你的伤口再不仔细处理,即使吃了我给你的丹药,也撑不过今晚。主子派我来带你走,不是要带个死人。”

燕落絮没说话,跟他离开。

在燕落絮离开后不久,荷华又打开了窗,她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要打开窗,就是忽然想打开。

静思书斋下面的长街有两辆马车驶过,荷华瞥了一眼。

马跑得快,一闪而过似的。

她收回视线。

也就没看到有一辆马车的帘子被风吹开,露出里面趴躺在祁不砚腿上的贺岁安,她衣裙皱巴巴,小脸灰尘扑扑,像小脏猫。

*

两辆马车停在客栈后门。

这两辆马车是苏央在下墓之前就嘱咐钟空准备好放在凶宅里的,以防万一。正好用上了。

因为刚才发生过地动,百姓会跑出来,所以风铃镇今晚的宵禁松了不少,中途也遇到几个巡逻的,知道她是郡主便迅速放行了。

苏央扶裙从前面那辆马车下来。

沈见鹤和她搭同一辆。

累得精疲力竭、直接在马车上就睡死过去的贺岁安被祁不砚抱着下马车,苏央向他们行抱拳礼。

她发自内心道:“虽然我们是各取所需,但我还是想对你们说声谢谢,要是没你们相助,我们几人兴许也不能活着出来。”

钟幻两兄弟也抱拳行礼。

特别会来事的沈见鹤也正儿八经回了个礼:“郡主抬举了。”

他又倾身过去耳语一句。

“你放心。”

苏央听到这简单的三个字,侧眸看向他。沈见鹤只用他们能听到的声音说:“我不会跟其他人说你父亲今晚也出现在古墓了。”

她退一步:“谢谢。”

也很小声。

钟空看见这一幕,想殴打死沈见鹤的心都有了。

祁不砚没有窥探他人隐私的想法,现在还抱着贺岁安,自然不会做回礼之事。最重要的是,他也不是会给人回礼的那种人。

苏央回马车,钟空、钟幻各驱一辆马车离开客栈后门。

沈见鹤扼腕叹息。

这次下墓,他什么也没得到,不对,还是有收获的,沈见鹤收获了一身要花钱养好的伤。

祁不砚没在外多留,回客栈。

沈见鹤追上去。

他看被少年抱在怀里的贺岁安:“贺小姑娘这是受伤疼晕过去了?要不要找大夫看看……”

祁不砚:“她睡着了。”

贺岁安还应时打起小小呼噜。

“呼呼呼……”

太累了的人有时候是会打一点小呼噜的,沈见鹤理解。他也没空闲聊了,回房去处理伤口。

祁不砚将贺岁安抱回房后,唤客栈晚上守堂的小二准备沐浴要用的水,对方麻溜地准备热水,一桶一桶送上房间给他们。

小二送完水就下楼去了。

房间剩下他们两个。

祁不砚叫贺岁安几声,想让她起来沐浴。贺岁安累到陷入深度睡眠,他回房放下她是什么姿势,她就是什么姿势,都没有变过。

等祁不砚沐浴完,贺岁安睡趴在地毯上,蜷缩成很小一团。

她青丝随着丝绦散落,袖子坠落到手肘,露出也沾到尘土的手腕,和被碎石擦过的红痕。

“贺岁安。”

祁不砚慢慢地弯下腰。

他指尖捡起贺岁安发鬓上的一条丝绦,微歪着头看她:“贺岁安,起来把自己洗干净。”

祁不砚养蛊喜欢干干净净的。

所以他经常会把它们扔进水里,等它们泡上——扑腾上一会儿再捞上来,就非常干净了。

养人也要干干净净的。

贺岁安像是被人打搅睡觉,手胡乱扒拉几下,又垂在地毯上,埋首继续睡了,累到极致,身体是不受控制的,全凭感觉走。

丝绦从祁不砚手指滑落。

留下了点烟尘。

可想而知贺岁安经历过燕王墓轰塌一事后,弄得有多脏了,小脸、丝绦、长发都蒙上了一层灰,其他地方也不能逃过一劫。

“你真的不去洗干净?”祁不砚还想叫醒她。

贺岁安听到洗字,掀了掀眼皮,逆着光,只能看到披散着长发的一道人影,像个大美人,她只睁了一眼又撑不住闭上了。

见她睁过眼,祁不砚以为贺岁安是醒过来的了。

她嘟囔道:“你帮我洗。”

“我帮你洗?”

“嗯。”贺岁安鼻腔发音。

祁不砚又将贺岁安抱起来,替她宽衣解带后,放进新浴桶里,温热的水泡身体很舒服,没了四肢的酸疼,她睡得更深了。

他目光无意扫过她与他不同的地方,不由多看几眼。

之前在燕王墓也看过。

但当时没仔细看,现在仔细看,祁不砚发现不同之处大致有几个。他没太多情绪,拿起帕子往贺岁安身上擦,擦掉脏污。

贺岁安搁到浴桶的脑袋一晃一晃的,要坠入水里,祁不砚每隔一段时间给她固定一次脑袋。

祁不砚算一个很有耐心的人。

不然也不会甚至可以不眠不休地待在那方寸之地炼蛊。

日复一日。

年复一年。

若不是天水寨的人一年会上山十几次,请祁不砚炼蛊或送他要的东西,他又经常对着动物尸体、蛊虫说话,他怕是不会说话了。

天水寨的人敬祁不砚,也怕他。

因为他会炼毒蛊。

也因为祁不砚会跟自言自语地和动物尸体、蛊虫说话。

以前有一个天水寨的男人迫于没人照料自家小孩,携他上山。

小孩见到祁不砚跟蛊虫说话,脱口而出:“父亲,他是不是疯子,怎么跟虫子说话的呢。”

男人忙掌掴了小孩一巴掌。

他又用手捂住要哭的小孩的嘴巴,大惊失色向祁不砚道歉。

祁不砚走到小孩面前,屈膝蹲下,与他平视,语气温柔道:“为什么我不能和它们说话?”

小孩抽噎:“不、不知道。”

“哦。”

少年站了起来。

当晚,小孩回去全身起红疹,病了半个月才好。

回忆像平静的水面被搅散,客栈里,烛火明亮,映照着人的身影,投落到木板之上。

祁不砚浸在水里的手指透白如玉,水沿着指缝流动,洗到了曾经咬过他指尖的地方,都是人的一部分,也是要洗干净的。

有点湿滑。

好像怎么也洗不干净。

是因为一道藏得有点深的小缝隙,祁不砚探指过去想把莫名的湿滑之水全拭擦掉,却偶然发现那能装下他一小节手指,更湿滑了。

贺岁安猛地睁眼,瞬间清醒到不能再清醒了,想说话,又记起了他们刚才之间的对话,怨自己怎么总是在糊涂时回他的话。

祁不砚发现她又睁眼了。

“快好了。”

他说。

贺岁安低头看了一眼,有种再多看一眼就要呼吸不畅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