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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四儿。

黑夜化作无数光点,少女未曾发出声音,可是这个口型,他却见了无数遍。以至于一眼之下,他就认出她在无声地叫他——“小四儿”。

明阳一时恍惚。

周围景物尽数消退,眼前场景与记忆相重叠,相似的笑靥,相似的面孔,相似的称呼。

这些年,火堂主无论在邪道还是正道,都是独当一面的魔头,令人闻风丧胆。他阴沉又无情,暴戾又可怕,没人会与他套交情,更没人敢跟他开玩笑。这世上,唯一会亲昵嗔笑着叫他“小四儿”的,只有一个人。

那个将他从泥沼出领出去,带着他,走在幽静漆黑的夜路上,却让他丝毫不觉得孤独寂寞的女子——

圣教圣女,望月。

他现在是圣教火堂主,名明阳。但是他并不是一开始就是堂主。十几年前,他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那时候,他只有数字“四”的代号。圣教稍有地位的人,每个人都可以喊他,踢他一脚,踹他一头,不耐烦地叫“阿四,来干活”。

十几年前的时候,明阳也有师父。他师父是当年的四位长老之一,但说起来是师父,其实就是管教他们这些小人物的大人物。魔教弱肉强食,师徒名分也不过是个虚称,明阳担着那个名头,天天被非打即骂,甚至有时候药房的人不够用了,他还要被推过去试药,当药人用。

从小,他就恨极了这一切。他发誓,有朝一日,他一定要出头,一定要将昔日那些瞧不起他的人踩在脚下。

十几年前,魔教发生兵变。血染魔教后,高层人员大清洗,几乎所有人都换了下去。原映星登为魔教教主,望月为魔教圣女。那时他们只是十五六岁的少年,却两人合力,与一干长老堂主相斗,硬生生将魔教大换血,所向披靡。

压在明阳头上的那位长老,也在那次清洗中死去。

新任的高层,只有教主和圣女。两大护法,四大长老,五位堂主,十二舵主……基本半残。这个时候,是魔教急需人才的时候,明阳就是在这时候,因为骨骼清奇,入了教主和圣女的眼。

没有人教明阳高超的武功,没有人告诉明阳该怎么讨好教主和圣女。他也不识字,也不会说好话,全凭着一腔狠辣和冷厉,爬模打滚,在杀戮和被杀戮中,一点点向上爬。等到教主处理完上任教主的遗留事件,就咦一声,发现:这个不要命的小子,可以啊。就这么个破武功,居然还能打败武功高于他的人?啧啧,了不起,那我就见见呗。

教主随意一个“见见呗”的想法,就见出了问题。

彼时明阳只有十几岁,是个一根筋的少年,傻乎乎的,什么都不懂。他只知道教主比自己还要小,只知道教主要见他,他也见过不少人在提起教主时一脸菜色。可这些离明阳那么遥远,在命令到他耳边时,他甚至觉得是不是哪里出了错,自己这样的小人物,应该一辈子都见不到高高在上的教主。

他坦荡淡定地去面见教主,他永远忘不了那一天。

空旷幽静的大堂,古朴的建筑风格,抬头,上面坐着慵懒的少年,一侧有椅子,貌美少女站在长案前,翻看卷宗。那懒洋洋的俊美少年,身上有低糜雅致的气息,手肘撑着宝座扶手,摸着下巴,噙着笑,饶有趣味地看下面的人。

这少年,自是新任的魔教教主,原映星。

而有资格站在他旁边,随意翻看卷宗也无人敢质疑的,乃是魔教圣女,望月。

第一时间,圣女并没有对地上跪着的少年产生好感,明阳抬眼,只匆匆看到她云一样的乌发,低垂的雪白脖颈。

原映星问起明阳的事。语调悠悠,并无威压。明阳便老实回答,一板一眼,清楚简单。两人一上一下,居然相谈甚欢。却忽然间,原映星好奇地问,“你该听说过不少关于我的血腥传言吧?你不害怕我吗?”

明阳回答,“不怕。”

“哦,为什么?”

“在我心中,你是教主,却也是普通人,和我差不多大的少年。你没什么可怕的。”

他这样的回答,让那位一直在翻卷宗的圣女诧异地抬眼,直直地俯视看来。似是惊讶,似是不可思议。

原映星愣一下,哈哈笑,拍着长案,指给两边护法和长老看,“有趣。你还真是一个有趣的人。”

明阳心中微喜,以自己的小聪明,以为原教主会因此对自己另眼相看。

结果原教主上一刻笑眯眯地夸他“有趣”,下一刻脸一沉,淡淡道,“杀了他。”

当即两边有人,拖住傻了眼的明阳。

那时,明阳并不知道原教主是个思维与众不同的人。原映星与他们的想法从来不一样,教主他觉得“你是个有趣的人”,然后他会直接选择“杀了”。他不需要朋友,不需要平等相待,他要的,就是下面的人都怕他而已。他不喜欢明阳,觉得明阳被前任教主洗了脑,居然不高歌“教主圣明”“教主我最崇拜你”,活着就是浪费空间。

反而是圣女望月觉得明阳有趣,“干嘛要动不动杀人?把他给我,我调-教两天。”

明阳见识过了原教主的翻脸无情,圣女又将他从死路上拉了回来。那个少女,将他从黑暗边缘拉回人间,教他精妙武功,让他读书习字,最后还提拔他为五位堂主之中的火堂主。

望月笑着跟他说,“五位堂主,只有你一个是我带上来的。你是我的人。小四儿,你可不能让我失望啊。”

五位堂主,其余四位皆是教主指派。只有明阳,是圣女安排的。

只有他一个。

明阳牢记望月的话,他暗暗发誓,他不能让她难看,不能让她在教主面前抬不起头。她说“你要争气”,于是他就争气。她要他成为一把刀一把剑,他就是一把刀一把剑。她要他去哪里,他就去哪里。

原教主说他是狼崽子,心性狠,野性重。

可是就算是条狼,在最无助的时候,也想要一点温暖,想要让谁来低头看他一看。他就算是狼崽子,他也跪在地上,心甘情愿地想要当一条狗。一条只属于圣女大人的狗。

圣女望月却是死了。

死于魔教内讧,死于姚芙之手。

明阳几乎要疯了,他疯了一样地想杀姚芙,姚芙却已经离开魔教,踪迹不定。他本就野性重,圣女一死,他便变成了一条疯狗。满心杀意,一径向北。他要一路杀上去,杀掉那些云门弟子,杀掉那些说圣女活该的人,杀掉那些让他恶心的正道人士。

明阳脑子从来不好,他少时就被教主一次次翻白眼,他一年比一年地沉默,闷着头,少说,多做。在圣女死后,明阳将自己变成了一个杀人工具。如无意外,他也要死于永无休止的杀戮中。

这正是他所希望的。

但是意外却发生了。

面前这个与圣女面孔七八分相似的少女,使出与他同样的招式,还对他做出“小四儿”的口型。轰然重击,让明阳茫茫然,满满的不知道怎么回事。月夜清光,少女面容冷白,噙笑的眼,那么的熟悉。

如果不是年龄不对,如果不是相貌不是完全一样,如果不是……不,明明就什么都不对!

明明就没有一样是对的!

可是为什么,他心里有荒唐的想法?

他在希冀,他却又在害怕,他还在愤怒——他不知道真假,他分不清楚,面前的少女,他该杀了她,还是该放过她,再或者……

火堂主明阳脑子乱哄哄的,却也只呆了一瞬,就眯起了眸子。他擦掉唇边溢出的乌血,向前大迈步,重新使出招式,想要擒拿少女。对,不管真假,只要赢的是他,他都有办法问出答案来。他受了内伤,却似乎比先前更急,迫不及待地运掌成风,再次飞跃向前,向对面的少女肩头拍去。

只有武功路数、没有内力的望月,只能眼睁睁看着戾气扑面而来。

她心中哀叹:火堂主啊火堂主,你都不问一问,选择居然还是杀过来?范浩当日,可是连动手都没动手,就轻而易举地相信我是圣女呢。当然,范浩是根本不想知道真假,本就在应付,本就是见风使舵。我不求你像他一样做墙头草,起码你可以开个尊口,问一问我啊?

你问一问,也许我们就不用打了呢。

可惜明阳的选择,偏偏与望月希望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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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今,没有武功的没有武功,伤得重的伤得重,我与杨清,真要做一对死得冤枉的苦命鸳鸯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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