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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轻手轻脚起身,往身上别了把剔骨刀,出帐时就发现一名面生的将士守在自己军帐附近,瞧着像是附近站岗的,但之前这片营帐夜里又没人守着。

樊长玉跟对方视线碰了个正着,对方先是傻愣愣同她对视着,目光里半是惊慌又半是崇拜之色,缓了一会儿似乎想起自己的职责,做贼心虚般赶紧移开视线。

樊长玉猜出这大概是谢征的手笔,心绪不由更乱了些。

她对营地很熟悉,一言不发地往驻地外围走。

那名亲卫的确是被派来保护樊长玉姐妹的,之前本是谢五谢七负责此事,但樊长玉已经跟他们二人混熟了,派他们来守着,樊长玉一眼就能认出来,谢征怕她恼,这才调了她没见过的亲卫过来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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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夜月亮从散尽的乌云里冒了出来。

夜色里的山峦似撒上一层银辉,不用火把也能看清四周的景致。

樊长玉踩着雨后松软的泥土,寻着水流声往河边走去。

山野空旷,草虫叫和蛙鸣声高低起伏,雨后的空气也说不出的清新,深深吸上一口气,便觉心底的沉郁都散了几分。

若不是雨后的草地湿得厉害,她很想就这么张开双臂躺下去,陷进绵软的青草里,也在这安宁的夜色里,把心中的躁郁杂念都平复下去。

不远处的草丛里传来窸窣声,樊长玉一怔,细看过去,却是一匹通体乌黑的战马被栓在了灌木丛处,前方的河岸处隐隐还有水声传来。

樊长玉认出那战马,心底一惊,转身就要往回走,然而已叫河边的人察觉。

“谁?”

伴着这冷沉的话音落下,几颗石子已如流星一般朝她击了过来,樊长玉赶紧就地一滚,才避开了那几颗几乎能把人身上打出个窟窿的石子。

她两手撑地刚想爬起来,颈间陡然一凉,前一刻还在河岸那边的人,已浑身往下沥着水珠站在了她跟前,手中钢刀直指她咽喉。

“是你。”

看清她容貌,谢征眼底厉色才散了去,收起了手上的刀,上下打量她一番后,伸出一只手要扶她,拧眉问:“有没有伤到?”

樊长玉摇头,没搭他的手,自己爬坐起来,心底却暗自惊叹他的速度。

她见过他杀人,却还是头一回见识到他野兽一样的警觉性。

钢刀已经拿开了,但她仍觉得颈侧那一片肌肤汗毛直立。

那一瞬间性命掌握在旁人手中的感觉,实在是让她心惊肉跳。

谢征道:“我以为是敌军探子。”

她穿着一身小卒的兵服,头发为了方便也扎成了个小髻,在夜色里隔着老远乍一眼看去,还真不能辨出她是谁。

樊长玉心道若真是敌军探子,便是没被那几颗石子给打中受伤,也逃不脱他最后的刀口。

她有些尴尬地解释自己为何会出现在此处:“我夜里睡不着,出来走走散散心,不巧看到你的马,想着应当是你在河边,这才打算先避开。”

谢征只着一条军裤,刚从河里上来,浑身都往下滴着水,也不在乎草地湿不湿,直接坐了下去,他湿透的长发从束起的发冠中散落几缕下来,凌乱地贴在脸上和肩颈处,平添了几分少年气。

听到樊长玉的话,他似有些意外地抬眸看了她一眼:“你也睡不着?”

锁骨因为他两手撑坐在地上的姿势,凹陷更明显了些,月色下他肤色也呈现出一种冷清的霜白,发梢坠下的水珠滴落到锁骨处,沿着紧实的肌理下滑,留下一道水痕,再往下,是窄瘦的腰……

樊长玉突然觉得有些脸热,赶紧移开视线,怕他误会什么,道:“我白天杀了好多人,心里闷得慌。”

他话中那个“也”字,显然他是睡不着才来这里的。

至于他为何睡不着,原因显而易见。

自己虽然的确是被他那番话搅得心绪不宁没有睡意,但已经明确回绝过人家了,此时承认自己是因他那些话睡不着,未免怪怪的。

不过战场上的种种,的确也让是让她心神不宁的一个原因。

谢征想起之前在临安镇,她杀了人怕得夜里摸到他床边坐着的情景,眸色软了软。

他早从谢五那里知道过,她在战场上,对小卒都下不去死手的,只避开他们要害处砍,让他们再无还手之力就行。

明明对生死存着那样的敬畏之心,却还替他上战场去拼杀。

她怎么敢的啊?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脑子里有个声音叫嚣着想拥她入怀,撑在地上的指骨已深深陷入草泥之中,却终究没敢僭越一步。

血液里像是有虫子在钻,身上的骨头都隐忍到战栗,终于压下了心口那膨胀叫嚣的念头,他强自镇定垂下眼道:“我第一次从战场上下来时,也做了一宿的噩梦。”

“第二次上战场杀敌,我杀的人比第一次还多,那一晚我便不睡了,去演武场打了一宿的桩子,最后精疲力竭倒在地上,闭上眼就睡着了,什么噩梦也没做。”

说起这些陈年往事,一抹冷嘲爬上他嘴角,他自己都没注意到周身浮起一层戾气。

像是流落街头的野狗,遍体鳞伤,察觉到有人靠近,本能地凶恶龇起牙吠叫,仿佛这样就能免受下一场伤害。

湿透的发顶覆上一只手,隔着冷冰冰的湿发,也能感受到她那只手暖烘烘的温度。

谢征凤眸挑起,映着一轮银月的眼底,也映着樊长玉灿若骄阳的眉眼。

她抿着唇角,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像哄小孩子一样说:“都过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