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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算是一条社交定理了。乔韵没读她的研究生,去申请帕森斯,在同学中也一度被议论过一阵,不无看乔韵好戏的意思:辜负了顾阎王的垂青,想必她自有手段收拾。

顾教授是不愉快,但出人意料,并没收拾乔韵,反而给她写了一封推荐信,她是中国设计届领军人物之一,这封推荐信,是国内学生能拿到的最好。只是现在,她的不愉快是当时知道乔韵要去帕森斯时的几倍,从乔韵进门到现在,顾教授一句话都没和她说。

“不过,我听人说,你虽然拿到入学许可,但却不打算去读?”李院长的关心还在继续,而且非常情真意切,“你是我们这一届出路最好的学生了,小乔,有什么困难你尽管和我说,学校不可能袖手的——是学费问题?帕森斯那边没奖学金也不要紧啊,学院里正要开设一个给杰出毕业生的奖学金,支持他们深造,你完全可以试着申请一下……”

‘学院里正要开设’,其实可以翻译为‘学院为你开设’,两年的学费也就是一百来万,对t大这样的学校来说根本是九牛一毛,就单单只是为了学院的面子,李院长都的确有动力这么操作,更何况……她不去帕森斯,是谁告诉他的?

秦巍的舅舅就是t大校长,李院长的积极,背后是不是有秦巍的影子?

他还没死心?还在不断往帕森斯这边,去累压筹码?

乔韵的眼神落在顾教授身上,她有一丝沉重,对秦巍的愤怒中带上了一点恨意:在国内混,她离不开顾教授,秦巍就一定要逼她现在当面和顾教授决裂?他一定要把她逼到这个份上?

“小乔,你也说说话啊,”李院长话说完,叫她了,他语气殷殷,“如果不是钱的问题,是家里有什么情况你也只管说,大家一起来想办法,不可能有过不了的难关!”

……把不去美国的原因推给家里?

这念头,只一秒就被乔韵否决,她在心底叹口气,但语气却依然冷静坚定。“院长,非常感谢你的关心。但我对自己的事业另有考量……帕森斯,我不会去读的。”

顿一顿,她加了一句,“秦巍那边,我也已经和他分手了。”

李院长有片刻愕然,脱口而出,“可——”

顾教授哼一声,似乎让他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他的脸一下涨得通红——到底还是读书人,在同侪跟前露出点小心思,对李院长来说还是件丢脸的事。“你自己的恋爱就不要拿出来说了,乔同学。”

他停顿一下,手按在一份文件上,似乎在沉吟,过了一会,生硬地说,“去帕森斯的事情,强烈建议你还是考虑一下——别的没什么了,回去好好读书吧,你们到底还有一次期末考,临到毕业不容易,可别在学分上又出什么问题。”

哦,这是拿学位来威胁她了,乔韵的眉毛扬起来,她并不觉得愤怒,想发笑的冲动冷冰冰地流在胸口:只有被说中,才会如此恼羞成怒。李院长这样,真是有点没意思了,刚才的一点情分,现在全沦为做作。

她要回话,但顾教授这时候反而开口了。

“老李,你这就有点过头了吧。”她刚才丝毫没加入劝说她的行列,像是失望得不愿和乔韵说话,这时候反而为学生出头。“你这是什么意思,操纵教学?乔韵品学兼优,几门课平时成绩都很好,这个我是知道的,干嘛,你想拿毕业来卡我的学生?”

顾阎王扶了扶眼镜,双眸从镜片后锐利地射过一道光,“帕森斯就这么好?老李,还是说,你缺政绩缺到这地步了?你这个院长,已经不稳到这程度了?”

像这种大牛教授,被礼聘过来是给校方面子,在行政方面前是很强势的,火起来和院长拍桌子都常见,李院长在顾教授的冷言冷语下丢盔卸甲,乔韵抿唇微笑,低头当隐形人,好像什么都没听到。

“都几点了,吃饭去吧,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急躁。”顾教授最后还是轻轻拍了拍桌子,“乔韵不上帕森斯是她的损失,她不要学院帮忙,是她愚蠢,再强求难看了,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吧。”

李院长唯唯诺诺,乔韵站起来跟着顾教授走出办公室,两人一路都没说话,乔韵在努力寻找理由,但却总是半途废然而止,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才能让顾教授理解。

“你已经决定了?”在电梯前,顾教授总算开口,她扶扶眼镜,眼神直接刺进乔韵的皮肤之下,让她泛起轻微刺痒,有种被看透的不适感。

“……嗯。”到最后,千言万语还是只能化为点头,在顾教授跟前,乔韵总觉得自己矮了一头。“我觉得,帕森斯虽然好,但并不是太适合我的……职业规划。”

“不适合你的职业规划。”顾教授说,她笑笑,讥刺的意味让乔韵几乎不舒服地扭动起来,她重复这句话,就像是重复一个精致的笑话,“帕森斯,不适合你的职业规划。”

乔韵没说话,垂下头看脚尖,她这一世几乎很少失去主动,但此刻心虚得就像个做错事的小学生。

空气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顾教授深呼吸几次——出人意料,她竟又给了乔韵一次机会。

“那……你说说,你的职业规划是什么。”

“我……”乔韵倒恨不得她就这样失望地拂袖而去,顾教授越厚爱,她的肩膀就越抬不起来。

最终,她只能勉强说,“我会积累几年经验,然后开创我的个人品牌。”

她知道自己听起来是什么样:年少轻狂,无理由地藐视服装圣地,骄傲比才华更大。——也许的确如此,因为她确实无法想象自己该如何告诉顾教授真正的原因——正是因为她的才华不是那么的多,没有多到能让她适应帕森斯,她去读那所学校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在前世,乔韵最后是品青的首席设计师,顾教授的所有学生里,她是销售额最高的一个,她在设计上是有点天分的,至少是有点商业天分。但这资历,依然不能让她在顾教授的寿筵上抬起头来,她依然是那个让人同情的逃兵,顾教授最失败的门生,她从帕森斯落荒而逃——对顾教授这样的人来说,销售额算什么,她要的,是那种历经艰辛风雨,依然屹立不倒,在暴风骤雨中成材的设计师,而她,从退学的那天起,就成了她的失望,像顾教授这样的人,宽容不了懦弱。

此刻她的心虚在顾教授眼里也一样无所遁形,她摇摇头,不掩失望。“已经想好了?”

乔韵逼迫自己点头,“想好了。”

顾教授不说话了,过一会,似乎是自言自语。“我了解你,拿定了主意,你就不会听劝。”

所以,这件事已经是铁板钉钉了——乔韵先看不上她的研究生,去申了帕森斯,现在,又因为感到帕森斯不适合自己的事业,不去读,要去‘累计经验,开创个人品牌’。

顾教授宽容不了懦弱,也宽容不了轻浮和自大、反复和轻佻。她的呼吸声都充满忍耐——但,她对乔韵是真的很有感情,对话已进展到这样,平静了一阵,她居然还多问了一句,“那你所谓的,积累经验,打算从何做起?”

是回答‘还没计划’更糟,还是说实话更糟?乔韵几乎无法判断,她苦笑着,还是说了实话,“我对淘宝服装的商业模式很有兴趣——老师。”

顾教授低头叹气的动作被她暂停,她瞥乔韵,乔韵也看着她,试图用眼神传递自己的坚定。

“我知道,这么说您也许不会相信——您和我一样,做出了自己的判断就不会动摇,但……”

她想到顾教授第一次批改她的作业,特意把她找过去要看看她,‘你有点慧根’,想到她曾对她的指点,在她尖锐的性格之外,尽量传递知识的努力,想到顾教授忍着冒犯给她写推荐信的表情——对顾教授来说,承认自己的教学环境不如帕森斯,不是容易的事,但为了乔韵,那封信她还是写了。乔韵一直以来都不是天才型学生,顾教授给了她很强的信心,从顾教授身上,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才华的力量。

而她后来还是让她失望了,她没能成为顾教授期望的栋梁之才,从设计的第一线撤退,逃到tb商业女装里安身。

乔韵觉得自己正在挽救一场必然的失败,就像是回到过去,在泰坦尼克号上目睹它再一次撞上冰山,这艘船太大,她的超能力也无法让她转弯。顾教授的骄傲和清高,让她的努力显得很愚蠢,但她依然在尝试,“老师,我想说的是,我真的知道我在做什么……这是对我来说最好的选择,我没有放弃设计,只是……选择了一条不那么正统的路,但我绝不会让你失望的,我会继续努力——”

她知道自己听起来像是什么样,大学刚毕业,只有一点小才华,执拗又自大,靠年少情况蔑视着权威,这种天真的放言根本只是笑话——

而顾教授对这种青涩的容忍一向很低,她打断乔韵。

“但你现在已经让我失望了。”

刚才那仅有的感情流露现在反而全都收了起来,顾教授看进乔韵眼睛里,平静的摇摇头,做最后叮嘱。“以后对别人,别说你是我的学生。”

‘叮’的一声,电梯来了,顾教授走进去,乔韵站在门外没有进去,两人隔着门扉对视数秒,顾教授表情平静无波,像是对这程度的失望已司空见惯。

她按下关门键。

乔韵在电梯前站了几分钟,才转身往楼梯间里走,她别了一下,差点没从楼梯上滚下去,狼狈抓住扶手,来来往往的学生都好奇地看她。

以顾教授的骄傲性格,看错了人,其实她的屈辱感是最强的,根本无需别人来刺激,她自己就能完成自我羞辱的过程……既然如此,对她彻底失望,其实也不奇怪。这个冲突,也许迟早要来的,现在爆发也好,总比几个月之后,顾教授满心以为她已经前往纽约,却得知她根本没去时再来爆发要好得多。乔韵一路都在自我说服:其实真没什么,其实早料到了——

但这并未能阻止,在看到秦巍的刹那,燃起的熊熊怒火。

秦巍就等在教学楼边上,双手插兜,姿态潇洒随意,黑发垂在眼前,不经意地带出几分典雅,来来往往的男男女女都在看他,但他的眼神,只有在看到乔韵时才有波动,他的眉宇也才会真正柔软——

乔韵几大步欺上去,把所有的愤怒都化作了甩向秦巍的一个耳光。在他能开口前,把他所有的高兴和温柔都打散。

“都已经说得那么清楚了,你是没听懂吗?你的智商是不是有问题?”

“你能不能别再管我的事了?”她咬着牙问,“我们已经分手了,秦巍,你能不能,别,再,管我的闲事了?”

顾教授那彻骨的失望眼神,还在眼前回荡,这是她第二次辜负了她的期待。

“现在好了,因为你,我可能不能毕业。”她低声问,不顾来往行人诧异的目光,“这就是你想要的吗?啊?你是不是就想要这样折腾我?”

她没太多打人的经验,耳光甩飞了,只有指尖掠过,指甲留下几道红痕,但依然把秦巍打到失神,他抚着脸颊,骇然凝望她,一时没有答话。

“那我现在就给你这个答案。”乔韵说,他的慌乱给她带来无形的快感,让她想要咬着牙皱着眉笑,这狠得痛彻心扉,“你搞,你继续搞我好了,拿不到毕业证又怎么样,我不在乎……我看看你还能怎么搞我,还能怎么作——”

“我告诉你,秦巍,你尽管作,你再作,也作不回我心里!我心里已经没你了,我们分手了,你听清楚没有?我、们、分、手、了——我希望你,能,马上,从我的世界里滚出去!”

所有人都在看,都在听她尖锐的宣言,这句话乘了风,在一夕之间,传遍了整个t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