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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朝夕听得入神,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故事莫名其妙的熟悉,于是不由自主地问道:“然后呢?”

“然后?”说书人用平静地语气道:“兄长怨恨那人没照顾好自己妹妹,却也觉得自己当初若是答应跟着妹妹一起出去,或者不和妹妹赌气能时常去看望妹妹,那妹妹的悲剧就不会发生,于是深受煎熬,日夜折磨。”

年朝夕觉得这故事简直不讲道理,又问:“那就这样了?后来有没有什么二人因为某些事情放下偏见,携手迎敌和好如初之类的情节?”

说书人看了她一眼,自顾自道:“后来又过了几十年,兄长想通了些,出山想接妹妹留下的孩子看看母亲,却突然听闻妹夫与万魔大战,他赶到时已经晚了,妹夫与万魔同归于尽结束乱世,他只差一步,没能救下人。”

年朝夕心中有些不妙的感觉:“那兄长……”

说书人:“兄长对自己的道产生了质疑,疯了。”

年朝夕:“……”

这到底是什么黑深残的故事?

她这时候并没有发觉雁危行他们不知何时都没有再说话了,四周静的可怕。

她揉着额头反驳道:“你这故事不对。”

说书人反问道:“哪里不对?”

年朝夕叹了口气:“那兄长的逻辑不对?”

说书人沉默了片刻,问:“为何?”

为何?

年朝夕将整个故事捋了一遍,只觉得在这整个故事之中,兄长、妹妹和妹夫三人,只有妹妹和妹夫的故事线是完整而客观的,那故事里有妹夫坚定不移的追寻自己要做的事,有妹妹从跟随兄长的选择到遵循自己的选择,追寻自己的道。

只有兄长这条线,从头到尾情绪都很主观。

这故事从一开始就在拿妹夫的道和兄长的道做对比,仿佛直接就告诉你妹夫结束乱世的道才是大道,而兄长的道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在这个错误的前提下,兄长的所作所为,做出的每一个选择,就都变成了错的。

进而,这故事里每一个悲剧的结果似乎也都变成了兄长当初错误的道和错误的决定所付出的代价。

兄长坚持自己的道——不和妹妹离开——妹妹死亡。

兄长坚持自己的道——不和妹夫联系——没来得及救妹夫。

不管是书里的那个兄长,还是书外的说书人,似乎都笃定着这个逻辑。

把一切错误归结于自己,进而怀疑怨恨自己的道。

说真的,如果书里的兄长真的笃定这个逻辑的话,那不疯就有鬼了。

她摇头道:“道途不分对错,只看能不能坚持,妹夫结束乱世的道是大道,兄长避世修心的道又何尝不是正道呢?他修自己的心,又没害人。”

那说书人似乎是哑然:“你不觉得……兄长的道自私狭隘吗?”

年朝夕并不觉得。

一个想结束乱世,一个想避世修心,相比之下后者似乎是自私的多。

但这世界上又不全是圣人。

想以己身平定天下的人是圣人,但只旁观一个故事就指手画脚恨不得让故事里所有人都舍命平定天下的人叫键盘侠。

故事里的兄长一不修邪道,二不作奸犯科,一门心思的避世苦修,不害人不害己,她有什么资格去评价。

在乱世里,能修得本心就已经很艰难了。

道途还分什么高下?

不过她唯一不满的就是……

年朝夕声音笃定道:“那兄长脑子有坑。”

话音落下,掷地有声。

说书人似乎是沉默了片刻,随即问:“为何?”

年朝夕笑了一下:“妹妹为追寻自己的道而离开,死在了追寻道途的路上,也算是殉道而死,想来她自己都不曾后悔过。妹夫本就想结束乱世,他以死平定天下,结束了乱世,完成了他的愿望,也圆满了他的道途,称得上一句死得其所。”

“夫妻二人都算得上死得其所,估计再让他们选一次,他们还是会选择同样的道路,而这故事里兄长犯的唯一的错不是走错了道途,而是不理解自己的妹妹和妹夫。”

她叹了口气,缓缓道:“三人都是坚持道途的人,兄长为了道途可以避世苦修,几十年不见外人,这样的苦都吃了,为何不理解妹妹妹夫为了理想为了道途不惜殒命的决心呢?”

说书人浑身一震。

他缓缓道:“他的错……是不理解?”

年朝夕轻笑一声:“那兄长脑子有坑就有坑在轻易把二人的死归结于自己的原因,进而怀疑自己的道,这相当于抹杀了他们为了自己的理想付出了努力和牺牲,也否定了他们选择的道路。”

她抬头看向说书人。

此时此刻,说书人的眉目逐渐变化,眉眼间些微的皱纹被抹平一般,面容都变得年轻了起来,满头夹杂着白发的青丝重新变得乌黑起来。

年朝夕像是没看到一般,自顾自地说:“你否定了自己的道的同时也否定了他们的道,说真的,一个人要有多狂妄才能理所当然般的觉得自己能担负得了其他人的命运,觉得他人的命运会被自己的一念之间主宰?觉得自己的选择就会让另一个人的命运从此天翻地覆?”

她摇了摇头:“两个对道途一往无前的人的命运,不是你能左右得了的,你错了,但错在傲慢,你以为自己是神吗?”

她方才还按照书中的称呼,将那人称为“兄长”,而现在,却直接称呼“你”。

说书人双目无神,佝偻的身躯却变得笔直,平凡的眉眼像是被人美化了无数倍一般,不知不觉中变得威严又俊朗,破旧的衣衫也难掩他的风姿。

这人原本一身凡人的气息,年朝夕无法从他身上感受到任何灵气,可此时此刻,他周身的气势一步步拔高,仿佛一下子从凡人变成了一个令人忌惮的修士。

他微微闭上眼睛,像是完全陷入了自己的世界,周身的灵力狂暴而无序,激的年朝夕直接后退了几步。

他喃喃道:“我错在……傲慢。”

年朝夕看着眼前的人,悄无声息的后退几步,然后看向自己周围。

院子还是那个院子,雁危行他们却不知何时消失了。

她是在这说书人讲完整个故事之后才察觉不对的。

四周静的可怕,只剩下她自己和那说书人。

她明显是在不知不觉中就被人拉进了别人的结界之中。

可那时她却并不觉得害怕,而且莫名笃定眼前的人一定是可信的。

直到此时此刻,说书人在她面前改头换面,她心底这才涌起一股惧意来。

她看了看四周,笃定自己应当还在原来的院子里,只不过与雁危行他们隔开了一个空间。

于是她直接叫道:“雁危行?你在不在?”

话音刚落,她面前的空气如水纹般波动,下一刻红光闪烁,整个空间轰然破碎。

年朝夕微微闭目,还没来得及睁眼,整个人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

那人抱的极紧,失而复得一般,珍惜道:“兮兮……”

下一刻,他周身的气息又冷了下来,提剑指向那浑身修为节节攀升的说书人。

年朝夕见状立刻压下了他的剑,低声道:“别!他这是在过心魔劫!”

雁危行的剑依旧不肯放下,不知何时跑过来的魇儿却低声问道:“心魔劫?”

年朝夕点了点头,看向那说书人。

此刻他身上已经再也找不出半点儿苍老衰弱的凡人模样了。

面容面前,脊背笔直,一身破衣难掩风骨。

年朝夕曾听说过,道途不坚之人,或是修到一半转换道途之人,修为越高越有遭遇心魔劫的风险。

心魔劫,要看破自己心中最执念之事,进而斩破它。

那要是斩不破该怎么办呢?

那便会被心魔所控,或记忆尽失终生只为自己所执念之事而疯癫,从此碌碌终生,要么记忆混乱,修为尽失,像个凡人一样,等着他有朝一日自己看破心魔,或是有人能点破他。

年朝夕记得,曾经父亲手下有人做修士之前是个铁匠,还是个没天分的铁匠,因为少年时父亲一句“你这辈子也打不出一把好剑来”而耿耿于怀,终成心魔。

最后他没能过得了心魔劫,失去了所有当修士的记忆,来到凡人城池当铁匠,只等着有人夸他一句他的剑锋利。

但他的技术又着实烂。

最后父亲找到了他,买了他一把剑,夸赞一句“好剑”,帮他过了心魔劫。

年朝夕的视线落在说书人身上。

那么这个人,日复一日的说着别人的故事,也说着自己的故事,又准备想听到什么样的评价呢?

而且……方才那故事,莫名让她觉得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