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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许是醉了,李心玉两腮染上浅浅的桃红,更衬得眼波盈动,恍如东风吹皱的一池春水。

裴漠望着她,只觉得心口烫得发慌。他替她收拾好杯盏,将玉质的酒壶拿开了些,低声道:“今日是你生辰,应该开开心心地过,莫要将事情闹得太僵。”

想想也是。李心玉甩了甩混沌的脑袋,含糊道,“你放心,本宫心中有数。”

正说着,陈太妃前来敬酒,裴漠不好表现得太亲昵,便退开了些许。

太妃敬酒,李心玉毕竟是个晚辈,不好推辞,便笑着与她共饮了一杯。温热的酒水入腹,李心玉笑问道:“听闻太妃娘娘是蜀川人?可惜本宫吃不得辣,这满桌的清汤寡水也不知合不合太妃娘娘口味。若不是不合,娘娘尽管同本宫说,本宫让庖厨再做一份。”

“哎哟,瞧我家襄阳嘴甜的!”陈太妃钗饰闪闪发亮,描画精致的眉眼弯如月牙,笑道,“我都嫁入长安十八年了,早习惯了长安的吃食,忘了蜀川的花椒麻辣味儿。”

李心玉的视线落在陈太妃的钗饰上,金钗银饰在灯火下闪着夺目的光,刺得李心玉眯了眯眼。顿了顿,她凑过身子好奇问道:“早就想问您了,您头上的凤头钗花纹繁复精美,是我从未见过的,不知是哪位匠人打造?”

“啊,这个……”陈太妃摸了摸头上的钗饰,想了想道,“凤头钗身上镌刻的是卷云纹,在我们蜀川,这种样式的凤头钗与龙纹环佩一般是成对出现,象征着天定姻缘。可惜先帝仙逝后,龙纹环佩随他入了皇陵,唯有这只凤头钗,还孤零零地戴在我头上。”

说起过世的先帝,陈太妃语气有些哀伤。

“本宫喝醉了,胡言乱语惹得太妃娘娘伤心。”李心玉举起酒杯道,“来,我自罚一杯。”

“是我失态了。今儿是襄阳的生辰,不要提这些伤心事。”陈太妃隔空与李心玉碰了一杯,便放下酒盏道,“我不胜酒力,就不奉陪了。”

李心玉起身,目送着陈太妃远去。

“小裴漠,你发现了么?”待陈太妃出了碧落宫,李心玉复又坐下,回首望着裴漠问道。

裴漠目沉如水,轻轻颔首,“她的凤头钗,与《双娇图》上姜妃所佩戴的样式极为相似。”

“这便能说通,为何我们一出斗兽场的门,就有刺客来劫持那幅画,原来不是劫财,而是为了掩盖幕后真凶与姜妃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些日子,李心玉一直在想办法打听那姜妃的身世和死亡之谜,但宫中上下对此似乎讳莫如深。李瑨曾告诉她:“父皇此生,最讨厌听到那女人的名字。”

难道,姜妃之死与父皇有关?所以那个与姜妃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幸存者,才会想尽办法地报复李家人?

可如果是针对李家的复仇,又为何会搭上一个裴家?

李心玉想得脑仁疼,皱着眉对裴漠道,“元宵那夜,你去欲界仙都救人,我后来遇上了忠义伯夫人,她的无心之言倒是提醒了我,让我知道了一条重要线索……”

裴漠抬眸,道:“我一直也觉得姜妃画像上的钗饰纹路眼熟,似乎在皇宫之外的某处见过。”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

李心玉张了张嘴,刚要将心中的怀疑对象说出来,便忽闻宦官高声唱喏:“陛下驾临,太子殿下驾临——”

思绪就此打断,李心玉朝裴漠眨了眨眼,说:“散宴之后,我再与你详谈。”

李常年还未入场,就先听到了他压抑的、浑浊的咳嗽声。吴怀义已死,皇帝虽然停了丹药,但因浸淫炼丹的时间长久,体内毒素堆积,早已掏空了他的身体,再加上日渐年迈,身体再怎么调养也回不到年轻的时候了……

李心玉强压住心中的揪疼,起身出列行礼,笑吟吟道:“父皇,来,您请上座。”

李瑨在一旁摇着折扇,问道:“我呢?”

李心玉哼道:“皇兄带了礼物不曾?若是礼物不合我意,便一旁候着罢,别打扰我和父皇亲近。”

李瑨道:“东唐的掌上明珠生辰,哪能不备礼物?放心吧,早命人抬到你的清欢殿去了,整整四箱十六件珍宝,总有几样合你心意。”

李心玉闻言苦笑。皇兄一对她好起来,就恨不得将全世界都捧到她面前。正因为他总爱恣意挥霍民脂民膏,才惹得前世民愤四起……

思及此,李心玉一副兴趣索然的模样,摆摆手道:“我只是身居一品的襄阳公主,哪能受太子哥哥这么多礼?这不合国礼,回头我挑两件喜欢的留着,其余的送还东宫。”

“心儿说得有理,看来是真的长大了。”李常年坐在上位,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头顶,叹道:“今年想要朕赐你什么?”

李心玉在皇帝身侧坐下,并不急着回答,只双手托着绯红的腮帮,缓缓道:“父皇,昨夜我梦到了母亲。”

一提到逝去的婉皇后,李常年眉头微皱,眼中的哀伤更甚。他问:“婉儿托梦,与你说了什么?”

“母后说我红鸾星动,将有命定之人出现。”说罢,李心玉眼波流转,视线追寻着裴漠所在的方向,隔着攒动的人群与他相望,莞尔道:“她说,我这命定之人乃是辰年阳月出生,与午年桃月出生的我最为般配。他虽暂陷泥淖之中,不得自由,但相貌品性皆是一流,如蒙尘明珠,一旦拭去污垢,必当光芒万丈……”

闻言,李瑨在旁边瞪大双眼,无声道:还能这样?

李心玉回瞪他,警告他不需多言。

兄妹俩眉来眼去,李常年全然不知,问道:“也就是说,此人虽身份低微,但才貌双全,将来必成栋梁之才?可是,这样的人太多了。”

李心玉收回眼刀,凑过去神神秘秘道:“所以,母后还说了,此人心口有一块朱砂胎记,很好找的。”

“若真有此人,身份低微一些也就罢了,只要你喜欢,只要他像父兄一样疼爱你,朕也绝不阻拦。”李常年拍了拍女儿的肩,哑声道,“婉儿也曾说过,将来不靠你联姻,只愿你嫁个真正喜欢的儿郎。”

李心玉又感动又欢喜。但她知道,裴漠不是普通的罪奴,他是横亘在父亲心中的一根刺。若是父亲知道她的命定之人,是有着‘杀妻之仇’的罪臣之后,定是不会同意的。

尽管,父皇这些年一直在回避裴家的冤情……可若将女儿嫁给了裴家之奴,不就等同于向全天下承认他当年审判糊涂,是个鸟尽弓藏的昏君么!

李心玉必须为两人的将来铺平道路。

想了想,她起身跪拜,正襟危坐道:“父皇,今年的生辰礼,我想好要什么了。”

李常年温和道:“尽管说,只要朕能做到。”

“我想向父皇讨一道旨意,不管将来发生何事,这道旨意可免除一人的罪责。”

“不过是小事而已,朕应允了。”

灯火下,李心玉额间的花钿鲜艳欲滴。她狡黠一笑,“口说无凭,父皇需给一样凭据给我,让这里所有人都给我作证。”

“好罢。”李常年拗不过她,便解下腰间的玉佩,起身当着所有人的面高声道,“朕,今日送爱女襄阳公主一件贺礼:将来不管何人犯了何罪,只要襄阳公主出此玉佩,便可免除那人死罪;若罪不至死,便许他脱离奴籍,重新做人。君无戏言,有尔等为证!”

“喏!”在场众人皆伏地跪拜,齐声道,“吾皇万岁!公主千岁!”

“儿臣叩谢父皇!”李心玉将手高高举过头顶,带着李常年体温的玉佩落在她掌中的那一刻,她就像是拥有了全世界一般踏实。

“不过是一句承诺,就将你高兴成这样?”李常年干咳两声,眼里也添了两分笑意,“去年朕将尚衣局花费三年织好的百花羽衣赠与你时,也不见你有这般开心。”

李瑨在一旁酸溜溜插嘴:“父皇您有所不知,这一句诺言对心儿来说,宛如再造之恩呐!”

李心玉只是笑笑,视线越过人群,与裴漠交织。

裴漠乌沉的眼睛带着温柔的笑意,仿佛揉碎了万千星辰,璀璨万分。他知道李心玉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与他的未来。

直到这一刻,裴漠才彻底松了一口气,柳拂烟和盛安所说的那些,如梦魇般的话语,终于烟消云散。

皇帝和太子走后,李心玉便按捺不住了,一刻也不想在宴会上待,只拉着裴漠出了碧落宫。

上了步辇,李心玉趴在辇车边缘上,手中晃着那枚玉佩,对跟在车旁的裴漠道:“如何,我聪明吧?”

裴漠没说话,可嘴角上扬的弧度却出卖了他此时的心情。

碍着有白灵和雪琴等宫婢在场,李心玉克制住自己,没敢和裴漠来太过亲密的举动。

辇车路过太史局门口时,却被贺知秋手下的中郎拦住了去路。

杨中郎提着灯盏站在路旁,显然是等候多时了。见到李心玉的辇车前来,他微微欠了欠身,恭敬道:“公主殿下,太史令大人想请殿下移步观星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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