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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登恒看着她,忽得咳嗽起来,目光微沉,笑得泛出眼泪。

等晚膳用完,天色已是大黑。

叶书良等人告辞请回。

顾登恒点人道:“方主事,你先留下。”

几人心里皆是一惊。

叶书良和顾泽长同时扭头看他。

顾登恒似若未觉,跟身边的内侍说了两句,让另外两人先退下。

书房里点上了等,莹莹照亮角落。方拭非侧脸在光线下显得棱角分明,五官却不清楚。

顾登恒声音稳了下来,说道:“老五身边带着的侍卫,已同朕详细汇报何山县的事情。节度使之死的真相,朕不与你追究。不管是不是你做的,此事都过去了。他在江南贪腐舞弊,实在过分,朝廷早晚追究整治。可你的果决聪敏,忠心宏志,朕心中了然。以你才学,任金部主事,确实太过屈就。不知道你这孩子究竟是怎么想的,但前途大事,你不要再同朕置气了。”

方拭非忙道:“臣不敢。只是于户部颇为憧憬。此行更是多亏叶郎中照拂,受益匪浅。臣之所学,比之叶郎中,实在浅薄,难登台面。”

顾登恒抬手示意:“你不必在这里自谦说自己菲薄。他们都跟朕夸你,说你是不世之才,朕看着也喜欢。朕是很想重用你,你长得很像一个人。”

方拭非:“臣惶恐。”

屋内烛火跳动。

顾登恒叹了口气,继续道:“可那人究竟是谁啊,朕总是想不起来。或许是朕太久没见他,才让他的样子,在朕脑海里都模糊了。每次从你离开,朕都觉得即恍惚又遗憾。他是谁啊,究竟是谁?朕不停地想,不停地想,方才你在桌上跟朕说笑,朕忽然想起来了。物是人非啊,竟如此难料。”

顾登恒看着远处,惆怅道:“二十年啊,二十年。朕当初看着他长大成才,成家立业,未等他传承子息,他就去了。朕当时觉得朕会一辈子都记得他,到后面时间久了,就不常想起。他做过什么,说过什么,也忘记了,实在残酷。前几日想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他长得是什么模样?看着他的画像,也觉得不像,他不该是这样的。今日见到你,朕险些叫出声来。”

方拭非:“陛下折煞小人了。”

“你二人哪怕容貌五官不像,性格举止也有三分形同的恣意,或许真是有缘。”顾登恒说,“也或许是因此,杜陵那不知趣的老顽固,才会留下来教你了。”

方拭非抿了下唇,正在思考该如何接话。

内侍提醒说:“陛下,吏部侍郎与起居舍人已到。”

顾登恒:“宣。”

顾登恒说:“朕年事已高,想留个人在身边陪朕说说话。方拭非,你就调去中书省,或门下省。五品官也好,四品官也好,朕随你挑。你不做言官,那就做舍人,再不济,做给事中申理冤滞,这样如何?周侍郎,有空缺之位否?”

吏部侍郎心中惊诧,差点没控制住表情,连忙埋下头,将脸藏起来。

方拭非叩首道:“陛下。陛下先前说,此行何山县治乱有功,若有所求,尽可开口。”

“你说。”顾登恒已有预感,她又要假意推诿,冷下声道:“你想好了再说。”

方拭非:“臣其实已翻来覆去想过许久,只是不知该如何开口。陛下既然首肯,那臣斗胆进言。”

方拭非稍抬起头,从下方仰视着顾登恒。

这样的视角,对方身形变得特别高大,还有种威严压迫之感。

方拭非说:“请陛下对外重开运河,允民间商船入河。”

顾登恒沉默着,其他人更是屏住呼吸,不敢做声。

房间内一时落针可闻,气氛诡异紧张。

吏部侍郎如芒刺在背,吞了口唾沫,冷汗簌簌直下。他恨不得将自己缩进地缝里,以免被顾登恒迁怒。

这算什么事?大半夜了,这样倒霉的人都能给他遇见。

或许是过了许久,顾登恒才出声道:“方拭非。”

“臣在。”

“你脖子上这脑袋,沉吗?”

因为夜里尤为寂静,外面连下人都少有走动了,顾登恒的声音就变得宏亮清楚,其中森寒,听着就让人泛起冷意。

“沉。”方拭非说,“臣虽愚钝,可也晓得为国为民,这脑袋里装的是天下兴亡的大事,如何不沉?”

顾登恒冷笑:“就怕你顶不住。”

方拭非:“也不是臣一人在顶。陛下圣明,是以天下贤才广而聚之,百官清正廉洁,一心为民。臣之忧虑,与陛下重任相比,不值一提。”

顾登恒深吸一口气:“你出去。”

方拭非小心起身。

顾登恒:“跪着。”

方拭非一言不发,退到门外,平地跪下。

屋内又静了片刻,顾登恒呼吸沉重。

顾登恒猛得站了起来,将桌上奏章用力砸下。怒吼道:“朕早就说过!谁再在朕面前提商船运河,就先将脑袋提上来见!方拭非,啊,运河?你就等朕死了,再来打这主意!”

书房内众人皆是抖了一抖,暗自叫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