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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

8月28日,星期日,上海下了一场雨。

左正谊今天出门没带伞,密集的雨滴断线珠子似的从天幕垂落,他收回刚迈出超市大门的腿,被迫站在屋檐下,等雨停。

屋檐下不止他一个顾客,有一个老头带孙子来买零食,男孩应该是初中生,捧着手机,在爷爷的絮叨声里自顾自地开外放看直播。

是游戏直播,英雄语音和击杀播报频频响起,夹杂几句男主播的自吹自擂:“兄弟们,我打得怎么样?国服第二伽蓝没争议吧?要不是我不去打职业,End哪有机会称第一?”

初中生翻了个白眼:“呸。”

左正谊转头看他。

只见初中生在手机屏幕上用一根指头打字,敲击半天,发送弹幕:“彩笔,连国服前一百的边儿都摸不到,还敢碰瓷世界冠军?”

左正谊收回视线。

雨没停,他紧了紧口罩,拎住装食材的塑料袋,抬脚走进了雨幕里。

雨急风大,竟然有点冷。

马路两侧林立的高楼呈现出毫无活力的铅灰色,天空暗沉,鸟雀低飞。

左正谊独自走在人行道上,拂了一把沿发梢流到脸上的雨水,打开手机看地图。

他住的小区离这家超市不远,但附近路线很绕,他才搬来两天,没走熟。选择亲自买菜而不是送菜上门,也只是因为他闲得无聊,想出门逛逛罢了。

房子是租的,九十多平,一个人住不小。

除卧室、厨房和卫浴等必要空间外,他还专门收拾出一个特别的房间,稍作装饰,用来直播。

话虽这么说,从首尔回国到现在,一个多月过去了,左正谊一次直播也没开过。

不仅如此,他甚至都不露面。

8月10日,EPL举办年度颁奖典礼,把赛季FMVP颁给了他。

联盟官方提前打电话通知,请他出席领奖。可左正谊不接电话,人也不在蝎子基地,不知躲哪儿去了。

联盟联系不上他,竟也不觉得尴尬,照旧让主持人在台上把那篇提前写好的赞颂End选手的千字颁奖词读了。

当时左正谊手伤的详细情况已公布,大家都知晓了他带伤出战的无奈和苦楚——重点是,他竟然能在那种情况下登顶世界之巅,亲手摘取桂冠,简直是天命之子。

主持人读得声泪俱下,满面红光,还上了热搜。

当天晚上,左正谊的微博评论又增加了几万条,粉丝纷纷来他面前哭嚎,求他给一个准信:手伤治好了没?新赛季究竟能不能上场?

左正谊看完,把微博APP卸载了。

左正谊仿佛已经年迈,开始闭目塞听,厌恶这世界的吵闹。

那些哭声像是在给他哭坟,可他还没死呢。虽然现在活着的状态跟死了差不多——他消失了。

所有人的电话他都不接,微信不回,微博不发,直播不开,游戏也不上线。

左正谊像一只离群的鸟,飞出了大众视野。

一个月前,他在首尔的决战之夜打出了一套堪称完美的操作,犹如华山之巅的惊世一剑,为中国赛区斩下了世界冠军奖杯,举国狂欢。

但这无形一剑也斩在他自己的手腕上,下场检查后,左正谊得到通知:“要么冒险做手术,要么职业生涯就这样结束了,考虑一下吧。”

左正谊问:“术后能恢复几成?还能回到巅峰状态吗?”

医生说:“这不能确定。”

医生只负责把他的病治好,不能保证他打游戏的状态和以前一模一样。

职业选手的“状态”本就沾着几分玄学因素,健康选手状态下滑的都不在少数,何况动过刀子的?即使切开腱鞘,炎症祛除,也不知哪条神经的反应会不会变慢。

倘若变慢,慢了毫厘,就差了千里。

左正谊默然片刻,答复是:“回国再说吧。”

他要好好考虑一下。

但他回国后也没考虑出结果来。摆在他面前的选择看似有两个,实则只有一个。

他能不做手术吗?除非二十岁就退役。

但他不想做手术,也不想退役。

左正谊的坚强仿佛在首尔的七月被透支一空,回到上海后,他每日盯着自己的手,整个人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

——冠军是他的,但快乐是别人的。

他变得不爱跟人交流,听不了任何一句普通的安慰或恭喜,不愿被人用钦佩或怜惜的目光注视。他像一根燃到尽头的蜡烛,只剩下一地的灰。

左正谊向蝎子请了长假。

他的合同还剩半年,手伤情况难以预测,新赛季很难上场,蝎子的管理层不为难他,批准了。

双方都没提续约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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