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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培盛暗地里掐了一把冷汗应下。

接着便听胤禛道:“熹妃与弘历都回宴席吧。”

他不说别的,钮祜禄氏听见话便躬身退下了,唯弘历走的时候略皱了皱眉,隐晦地扫了顾怀袖一眼,这才离开。

人一走,亭子里的宫女们也撤走了,苏培盛有眼色地站到了外头,竖着耳朵听。

胤禛那脸色,虽被炉子里烧红的炭给照着,透着几分暖意,可眼底却是冰寒的一片:“要不要朕告诉你,建储匣里是什么?”

顾怀袖在看见胤禛脸色变了的那时候,便是浑身寒了一下,早放了手炉,如今利落地跪下来:“奴才不敢。”

“这会儿又知道称奴才了?”

胤禛冷笑,恨不能一脚把这刁民给踹翻了,他一把拂落放在石桌上的手炉,里头的炉灰落了一地,很快熄了。

这“当啷”的一声响,让外头苏培盛都缩了一下脖子。

顾怀袖垂着头叩首,不敢言语。

“还以为你顾三多有骨气,也不过趋炎附势一小人!”

胤禛想起自己当初还要把圣旨给她看,这女人倒是没看,如今却跟熹妃有说有笑,难免不让胤禛猜忌些什么。

顾怀袖也不强辩,只道:“天下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奴才既是女子,又是小人,万岁爷不喜欢奴才才是正理儿。”

这理她还越说越歪!

胤禛阴沉着脸,居高临下看着她,已经闻见很浅淡的几分香甜酒气,想这女人竟然还是喝了酒出来的。

而她的视线顶多能瞧见胤禛那绣着金线的靴子顶,再瞧不见别的。

“况且,熹妃娘娘问了,奴才也不是不敢说,只是什么也不知道。”

这会儿终于知道为自己开脱。

胤禛天生多疑善变的性子,只背着手踱了两步:“今日便是赐你一尊鸩酒,都是恩重了你!”

事关建储大事,岂是后宫能多议论?

人还没死,就有人惦记着他皇位了。

胤禛大马金刀地朝着石桌边一坐,就看她低眉顺眼跪在地下,竟然端了一碗茶来喝,喝了一口又朝她递:“喝口茶,再跟朕狡辩?”

“奴才不敢。”

顾怀袖万不敢伸手去接茶,更不敢抬头。

收回手来,胤禛大拇指上的玉扳指轻轻碰了碰茶碗边沿,声音清脆悦耳,可知瓷是好瓷,翡翠亦是上等翡翠,戴在帝王手上的扳指自然不一般。

胤禛就这样注视着她,道:“熹妃怎么问你的?”

这会儿,顾怀袖觉出几分不对来,刚才是被问懵了,吓得一时大意,一回想,方才胤禛是从那边走过来的,断不可能立刻就听见了她跟熹妃的言语。即便是有人传讯,这也要一个来回,刚才也没有什么人离开,亭子内外看得清清楚楚,有什么风吹草动都知道。

也就是说,胤禛根本不可能得知熹妃问她事情的消息,盖因今天她与熹妃是完全的偶遇!

她被胤禛诈了话!

这一瞬,顾怀袖简直恨不能骂自己是头猪,安乐日子过久了,这样的伎俩都没看出来。

半晌没听见顾怀袖回答,胤禛冷冰冰地勾唇:“怎不说话?”

手背上细细的青筋都要冒出来了,还熬着不说话,想必是如今已经想清楚来龙去脉了?

胤禛之前根本什么都没听见,只是进来就发作一通。

天子是什么人?

他有粘杆处,耳目灵通,这些东西顾怀袖一清二楚,也知道胤禛到底有多厉害。她心底有这样的印象,所以在胤禛发作的时候,根本没来得及想他是在诈她。

毕竟,一个主子,一个奴才,实则一直说真话的时候多,假话的时候少。

开口就直接问建储,甚至胤禛还故意略过了前面熹妃问话一节,顾怀袖中招简直轻而易举。

现在看这女人恨得咬牙,又不敢发作,真是让胤禛心里畅快。

“你是聪明,可聪明反被聪明误,天底下聪明的人很多,而你还不如朕。”

皇帝当久了,手段也高明起来了。

有的东西,不在那个位置上学不来。

顾怀袖胸口起伏了一下,又缓缓平息下去,才慢慢抬眼,看胤禛:“熹妃娘娘只说前儿听见件趣事,说皇上又动了匣子,却不知是做了什么,奴才只说您的心思猜不透,旁的一句没说。”

终是乖觉了。

胤禛喝茶的时候,眼底闪动着微光瞧她:“谅你也不知道,更甭说告知熹妃了。”

一句话差点憋得顾怀袖吐出一口血来,她有点内伤。

知道还问她,诈她话,这一位爷也真是……

闲得吃饱了撑的吧?

当然话不敢说出来,可胤禛看得出来。

“熹妃也就是没怎么见过世面,如今协理六宫,才把这眼力见儿渐渐给练出来,以前在府里不过是个格格。她担心乃是寻常事,朕只是加了一道诏书进去罢了……”

其实也不算是什么秘密,胤禛只是前几日病过一回,忽然起了念头而已,加之最近已经考虑好,所以周全之后便写了诏书扔进去。

“你想知道?朕可告诉你。来,小白狗,给朕叫上两声。”

一转眼,胤禛似乎心情又好了一些,弯身下来,伸手朝着跪着的她伸去,勾了勾手,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

这一次不同于以往,顾怀袖心里转着念头,她的确想知道诏书里是什么内容,所以远没有上一次坦然,并不敢抬头。

更何况,她不过是雍正爷一条狗,但是学不来狗叫。

埋头,顾怀袖没理会胤禛那逗小狗的手,不说话。

胤禛脸上笑意渐渐隐没:“跪着冷吗?”

“冷。”顾怀袖老实回答。

“那就继续跪着吧。”

胤禛没丝毫怜香惜玉的意思,就在亭子里坐着,外头宫人们战战兢兢地站着,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地面上确实很冷,即便是顾怀袖穿得厚,也觉得膝盖骨有些疼了,更不用说地底下透出来的寒气。

她这一回是犯了胤禛的忌讳,又被诈了一回话,说什么都是于事无补,索性真的就这样跪着了。

胤禛手里那一盏茶慢慢赫地喝了有一半了,听着外面雪声密了起来,又看一眼炉子里烧得还算旺的炭,才回头看顾怀袖:“你当奴才就要有当奴才的样子,你个刁奴还想骑到主子爷的身上来不成?”

话说完,胤禛不知怎的顿了一下,哂笑一声。

“不过,会咬人的狗不叫,也不枉朕白养了你。”

顾怀袖只生硬道:“谢主子爷抬举。”

“你也只会谢抬举,这辈子都是个不识抬举的。”

胤禛复又冷笑,末了把茶盏朝着桌上一放,动作还是一丝不苟。

“大丈夫居世,生当封侯,死当庙食。这回,也让你家张二识识抬举!”

生当封侯,死当庙食。

这一句……

顾怀袖心里跳了一下,又听胤禛道:“军机处之事他功劳甚大,教导皇子们有方,等朕这皇帝大行之后,留他当辅政大臣、配享太庙,受万世香火,算是朕给他这能臣干吏的恩宠,免得回头又有人说朕是个薄情寡义性子……”

说着说着就说了这么多,顾三这刁民还没叫呢,他上赶着作甚?

想着,胤禛便已经起身,袖子一摆道:“起来吧。”

“谢万岁爷恩典。”

顾怀袖想要起身,却发现腿麻了,跪在地上起不来。

走出去三步,眼看着要出亭,外头雪大,胤禛没见她起来,回头一看便是讥讽:“苏培盛,扶她出来,没用的东西!”

苏培盛听见吩咐一个激灵,连忙进来了,把顾怀袖给扶起来,心里还没琢磨出这“没用的东西”到底骂的是谁,便看顾怀袖脸色都有些发白了,似乎是腿疼。再一回看,胤禛已经出去了,之前胤禛的吩咐是把人给扶出去,上下天光还有宴会,不能待在这儿啊。

这一时之间,苏培盛也不敢说话,扶了顾怀袖便跟出去,结果胤禛已经走出去一大截了。

顾怀袖心里咒他迟早走得快,走得快!

不过脚面上,她还是老老实实地跟过去。

雪花纷纷扬扬地落,高无庸给胤禛撑了一把伞,苏培盛也想给顾怀袖撑,哪儿料胤禛一回头道:“让她冷着。”

苏培盛便不敢再动,只能扶着人走,不给打伞,头发上身上都是雪,顾怀袖还算穿得多,一时半会儿也不冷。

她就跟着皇帝这边一拨人,往上下天光走。

没想到到了上下天光前面湖前面不远处的时候,也不知是哪里的太监喊了一声“四爷”,胤禛一下站住脚步,回头朝着湖边看了一眼。

一个小太监没看见这边有人,带了把伞过去,边上有一条船,似乎正要往湖心亭去。

那小太监冷得不行,瑟瑟发抖,把伞恭恭敬敬朝前面一递:“您过去还是带把伞吧,这上头没伞。”

接着是弘历的声音:“倒是个有心的,回头来爷这里领赏。”

“奴才叩谢四阿哥赏赐。”

冰冷的地上,小太监一下跪了下去。

接着就听见潺潺的水声,是有人划了船,往湖心亭去。

顾怀袖眼底一时有些复杂,更看见了胤禛那变幻莫测的表情。

此四爷,彼四爷。

昔年胤禛也是四皇子,他被人喊了那么多年的“四爷”,如今一听见还以为是恍然梦回,只远远朝着湖心一道波纹看去,胤禛站了许久,这才背转身,朝着正大光明殿去了。

顾怀袖自然不敢再跟,便站住了,苏培盛小跑上去又跟上。

只听见雪夜里,胤禛沉沉的声音:“四皇子弘历品行端庄,深得朕心,即日封为宝亲王,赐居……罢了,雍和宫拨给他住。”

宝亲王?

以后就没人会叫弘历“四爷”“四阿哥”了吧?

也是个有怪癖的。

顾怀袖弯身揉了揉自己膝盖,青黛这会儿才敢上来扶她,却听顾怀袖呢喃了一句:“未道此流年,暗中偷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