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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着风声是一天紧过一天,张廷玉跟着胤禛做事,被满朝文武大多数人厌弃着,不过同时官位也是越来越稳。

整个一年里的时间里,基本就没见消停过,也是前朝靡费太大,不然也没有如今胤禛艰难的境地。

去年鄂尔泰被外放了云南布政使,今年年底时候归京述职,见过了康熙之后,闻说顾怀袖去庙里上香,便也来拜。

李卫这边自然也是加官进爵,不过他回来的日子跟鄂尔泰不大一样,由是两个人并没有撞上。

“今年查了府库的银两亏空,下面的事情还算是顺利。前面进宫面见万岁爷的时候,万岁爷说明年要授广西巡抚……”

鄂尔泰也是个大器晚成的,现在年纪已经不小了,他只低声地说着话,并没有随处乱看。

每年来两次点禅寺添香油,时间不拘,想起来就来一回,这已经算是顾怀袖那些个“熟人们”所悉知的了。

她在经堂前面,看着上面慈悲的观音大士,隔着一道帘子,身形有些看不清楚。

“给你的官位,你便接着,如今也与我没什么关系。”

隆科多是厚积薄发,有本事,与李卫几乎是同时去的云南,不过两个人升迁的路线倒是差不多。

鄂尔泰穿着常服,躬身站在外面,接话道:“夫人提拔栽培之恩不敢忘。”

“提拔栽培你的乃是皇上,可不是我。”

顾怀袖小心得厉害,还好有张廷玉当年那些门生们给撑着,下面地方上的官员,也多有与张廷玉有故旧的,还有李卫跟鄂尔泰这里也有一批,勉强还能算是过得去。

若是把人得罪狠了,只怕没有什么好下场。

她老觉得,张廷玉如今办这些差事,都是雍正在后面捯饬,他一个人惹人厌恶不算,还要拉几个替死鬼。

不消说,鄂尔泰跟李卫肯定就是其中之一。

鄂尔泰其实还不要紧,李卫办的差事,可一件比一件棘手,好在这小子没在沈恙面前白办那许多年的事,如今也算得上是八面玲珑,不需要顾怀袖操心了。

她忽的叹了一口气,问道:“如今你也算是皇上的心腹了,他这一次,可有说隆科多跟年羹尧的事?”

如今年羹尧是越发地嚣张跋扈,前一阵子张廷玉查银,就有年羹尧等人反对,毕竟年羹尧收着下面不少人的孝敬。

今年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查了户部的亏空,前后折腾了许久,后面扩展到各省,本来还好好的,一查到四川,事情就有些查不动了。雍正还要用年羹尧,所以独独四川这边的库银没查,也是令人诟病不已,可年羹尧威重如斯,多少人怒不敢言?

除此之外,还有耗羡银一事。

每年朝廷向着百姓征收钱粮时候,难免之中有损耗,从银钱到米粮,略有差错乃是寻常事。官府这边,也就很“寻常”地在赋税之外,征收所谓“耗羡银”。而每年收起来的耗羡银,实则是朝廷所规定赋税的三四成,这些钱到不了朝廷,也入不了府库,都入了“官”字上下两张口里。

说句实在话,便是张廷玉每年除了冰炭敬之外,也要收下面人孝敬上来的“耗羡银”。

这耗羡银之事,已经成为官场上人所周知而心照不宣之俗成约定,可说是弊端重重。

前朝时候,便有人给康熙爷提议过,但是康熙爷喜欢的是盛世太平,若耗羡银一废,少不得朝野上下又要唉声叹气了。

由此一来,这耗羡银弊端的解决,就一直拖到了如今。

依着胤禛的脾气,爱怎么查就怎么查,管你下面官员怎么哀嚎,他一旦坐上龙椅,早年看不惯的事情便要一一肃清。

耗羡银一说肃清,收到的反弹比先前查府库银两还要厉害。

隆科多当时就在耗羡银一事上,未与自己如今的主子爷雍正保持一致,当时张廷玉朝议回来,就跟顾怀袖摇头。

细细算算,近来胤禛发折子骂过隆科多几回了,可他依旧不知收敛。

眉头一皱,思绪烦乱,顾怀袖没听见鄂尔泰说话,便道:“若是有什么不好说的,你闭嘴便罢。”

“夫人误解了……”鄂尔泰不动声色,只想起了自己进宫见雍正时候说的话,“万岁爷这些事情,鄂尔泰并不清楚……他跟奴才说的,也不是隆科多大人跟年羹尧大人的事情,而是……”

“怎么?”

胤禛近年来还有什么事情不成?

顾怀袖看着香也快燃尽了,心里默念一声“阿弥陀佛宁安”,而后才起身。

鄂尔泰道:“原本进去的时候,皇上是在跟人说李卫大人的事情,又言江南吏治*已久,扬州三千里烟花繁华之地,盐商汇聚,财力雄厚,指不定跺跺脚,整个大清命脉都能摇动,要找个人……去那边看着。”

“……”

顾怀袖心道一句果然如此。

她顿时有些说不出话来,只在帘内踱了两步,闻着安神的檀香,有一种恍惚之感。

谁又救得了沈恙?

家大业大,到最后不知道便宜了谁?

商或可与官斗,可要跟皇帝斗,还差了太多,太多。

难怪鄂尔泰说的时候这样犹豫了,这些年提拔鄂尔泰的地方不少,他也知道一点顾怀袖的事情,若说什么都不清楚那是假话。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更不敢说。

雍正这意思,就是要开杀戒,慢慢查的意思了。

“万岁爷跟你说,你今次调往广西?”

“万岁爷是这样说的。”

“……那李卫呢?”

顾怀袖又问了一句。

鄂尔泰低声道:“浙江巡抚。”

果然还是去了浙江。

事情要坏。

顾怀袖直接一摆手:“没有什么你就退下吧,好好过个年,即刻准备着赴任,看得出他器重你,别自个儿丢了乌纱帽。”

“谢夫人提点。”

鄂尔泰不声不响地退了出去,顾怀袖却回头道:“青黛,沈取今天会来,你一会儿带他来见我。”

“是。”

青黛应声而去。

往年这个时候,顾怀袖一般都把行程告诉人,尤其是沈取,所以娘儿俩也能见着面,今年按理来说,沈取也该来。

事实上,沈取真的来了点禅寺,可没想到……

青黛过了约莫两刻钟才回来,却没有见到沈恙,有些忐忑道:“刚才奴婢出去的时候,见着鄂大人跟公子见着面了。取公子说……他知道您要说什么了,可听了也是无益,索性不见面了。”

听了也是无益。

顾怀袖一下想起去年在桐城张家大宅说的那些话。

回头这么一看佛龛上供着的慈悲佛祖,她忽然觉得很讽刺。

“既如此……咱们回去吧……”

只要开始查江南的事情,沈恙一定逃不了。

顾怀袖清楚,沈恙清楚,沈取更是心如明镜。

原以为头一个出事的应该是隆科多,可顾怀袖万没料想到,头一个遭殃的竟然是年羹尧……

刚到雍正三年的二月,就出了一件稀罕事,天上乍现“日月合璧,五星连珠”的异象,钦天监说乃是大大的祥瑞之兆,群臣上表文恭贺说吉祥话。

本是一件大大的好事,然而在胤禛随手翻开年羹尧递上来的折子的时候,却是脸色渐变。

当时张廷玉就在养心殿这边候命,还要指点新进来的南书房翰林们做事,等注意到胤禛脸色的时候,那一封折子,已经被胤禛扔在了地上!

“好一个胆大包天的年羹尧!”

一翻开便看见那潦草敷衍的字迹,更莫说把“朝乾夕惕”写成“夕惕朝乾”!

殿中群臣骇然色变,齐齐俯首请皇帝息怒,可雍正只是冷笑:“去年年底他便敢叫王公大臣跪迎他入京,他是皇帝还是朕是皇帝?!年羹尧粗中有细,本是能耐妥当之人,如今字迹敷衍潦草搪塞便罢,还敢自恃己功,显露对朕之不敬!其心可诛!”

这声音颇大,刚刚端着汤羹站在养心殿前面的年沉鱼,手忽的一抖,打翻了漆盘,叮铃哐啷地碎了一地。

外头苏培盛可吓着了,连忙上来:“贵妃娘娘,皇上在里面议事呢,您赶紧请回吧。”

大臣们都还在,年沉鱼这会儿来凑什么热闹?

本来是开开心心来的,没想到恰好听见雍正这高声喊出来的一句话,年沉鱼如何能不心惊胆寒?

只是年羹尧毕竟是雍正股肱之臣,这会儿雍正正在气头上,年沉鱼到底不敢多留,又因打翻了汤碗,更没有留下的借口。在苏培盛劝告之下,慌慌张张地离开了。

胤禛在里面听见动静,骤然冷笑一声。

“你们退下吧,张廷玉留下。”

“臣等告退。”

一走走了一大拨人,张廷玉却只能站定了。

他心里思索着,“朝乾夕惕”与“夕惕朝乾”乃是一个意思,只是朝夕不可乱,年羹尧这麻烦大了,明摆着康熙是要找他的麻烦。可光明正大找麻烦,张廷玉不觉得有什么,偏偏从文字上面找茬儿,到底又犯了他心里忌讳。

有戴名世之死,就注定了张廷玉对文字狱之事厌恶至极。

他神情沉着,像是一汪潭水。

“前些日子有人弹劾甘肃巡抚胡期恒,只管交由六部会审。另一则,青海战事已渐平,署理四川提督纳泰抽调回京,此人心性暴戾多有作乱之处,暂压着他消息,待回京之中与胡期恒一起会审。”

胤禛早已经起了心,只愁拿不到年羹尧把柄,他如今下令姿态堪称怡然,一字一句清晰至极。

张廷玉听了个清楚,便领命下去办事。

消息很快传出去,到年沉鱼的耳中,却跟天都塌了半边一样。

甘肃巡抚与署理四川提督两个人,都是年羹尧的亲信……

年沉鱼想着,又怕自己二哥惹事,连忙写信,叫人秘密往宫外送,要警示年羹尧一番。

可没想到,这一封信早已经被胤禛粘杆处的人给截获,呈到胤禛手里。

前朝后宫两相连,胤禛看着那一封言辞切切的信,也真是无动于衷,只道:“把这信,给她送回去,叫她知道知道自己身份。”

差事是高无庸领走的,直到很久之后,他坐在一杯鸩酒前,也还记得起今日的情形。

素来风华绝世最得万岁爷宠的年贵妃,先是一怔,而后是一种无法置信,过了许久才转成那不知是悲恸、哀愁,亦或者嘲讽……

年沉鱼病倒了。

她身子本来不好,又小产过几次,一向孱弱,如今年羹尧被雍正厌弃,她整个人也跟着忧心忡忡,从此汤药不断,就没见停过。

可那病,也从不见好。

孙连翘为年沉鱼治过几次,却没想到越治越严重。

“我原以为皇上会怪罪,可他听了贵妃娘娘身子不好的消息……竟然也没什么反应,只说人各有命……”

上张府拜访时候的孙连翘,已经格外苍老,她手上都是皱纹,再好的养颜方子,也敌不过岁月,更何况她步步为营这许多年,心机用尽,本身又不是个洒脱之人,更没有顾怀袖那样不声不响就掌握了一切的智慧,她自嘲“俗人就是要多操心”,由是老得更快。

“四月里,年大人川陕总督之职被解,连抚远大将军印都叫了出来,调去了当杭州将军,这事儿您比我清楚……”

抚远大将军是多厉害的官职,如今换成杭州将军,不过是成了个虚职。

这还只是四月的事情,后头雍正又下过一大堆的折子斥骂年羹尧不守君臣之礼。

因着平日里嚣张跋扈,现在雍正一露出要正职年羹尧的苗头,下面大小官员立刻见风就倒,有仇报仇,有冤报冤,一时之间,参劾年羹尧的折子雪花片一样飞到了雍正面前。

因为张廷玉已经拟定过了密折奏事的制度,奏折机密性极高,也就鼓励了下面的官员们相互告发。

年羹尧一案,更是重中之重。

中秋时候,圆明园之中又有宴会,顾怀袖随口便从苏培盛那里知道事态有多严重。

结果中秋刚过,年羹尧便被人从四川押解回京城会审,交由群臣议定罪名。

顾怀袖知道年羹尧少年得志,难免猖狂,如今只要一闭眼,想到年羹尧,出现在她眼前的必定是当年被一箭射穿双眼的鹦鹉。

此人心性素来狠毒,可毕竟忘记了君君臣臣的道理,未必事情就有那么严重,可……

雍正,容不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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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胤禛这辈子最擅长什么?过河拆桥罢了。

顾怀袖想着,颇为感慨,又想起宫中年沉鱼来:“她在宫里也不容易,倒是皇上……没让你给她下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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