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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顾瑶芳还是走了,现在应该称她为“林姑娘”。

那时候,顾怀袖坐在自己的屋里,根本没出去看一眼。大晚上,悄无声息,顾瑶芳还昏睡着,一点也没感觉。

也许,明天早上一睁眼,她就会发现自己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顾怀袖将那小小的纸条缝在了随身挂着的香包夹层里,也不敢怎么动。

太子爷在乎这扳指的话,应当也知道里头有猫腻,至于顾瑶芳拿着没猫腻的扳指去了,到底是什么下场,也与顾怀袖无关了。

一旦顾瑶芳离开,就已经不是顾家的姑娘了。

“小姐,您还不睡吗?”

青黛把手里的针线活儿放下,揉了揉眼睛,看顾怀袖还坐在那里心不在焉的看书,打了个呵欠,有些困了。

顾怀袖把那一本书一扔,只问道:“那边院儿里是个什么情况?”

“方才进来的时候,看见那边的丫鬟都没了。”

说没就没了,青黛跟顾怀袖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顾瑶芳那院子里的丫鬟,都是要走的。

从此以后,顾怀袖就是整个顾府里唯一的小姐了。

以后不会有人喊“大姑娘”“三姑娘”来区分,只“姑娘”两个字,就足够了。

顾怀袖起身,伸了个懒腰:“明日就是明珠长子的忌辰,我父亲怕是要去的。指不定,我们也要跟着走一趟,还是歇了吧。”

“奴婢伺候您歇息。”

青黛走过来,整理床铺去了。

这一夜,顾怀袖睡得出奇地好,竟然也没有一大早地起来。

青黛是卯正三刻才叫她起来的,天都亮开了一些。

青黛问:“您去给老爷请安吗?”

顾怀袖眼皮子一搭:“暂时不去,现在他大约不大想见到我。”

顾贞观年纪大了,也不是每一日都起得那么早,很久以前就免了晨昏定省,只初一十五走一趟。现在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更不要说,顾怀袖心里有疙瘩,她见了顾贞观放不开,顾贞观见了她也难受。索性能少见,就少见。

这些也不必跟青黛解释,她伸了个懒腰,起来洗漱之后用粥。

刚吃到一半,张妈就进来,哆哆嗦嗦地说了个消息。

“大小姐那边的丫鬟婆子全被发卖出去了。原来贴身的大丫鬟青溪,被灌了哑药,折断了右手的手指,配给庄子里一个小厮了……”

声音一下就消减下去。

顾怀袖抬眼,冷冷看着她:“大小姐?”

张妈陡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她想起自己原来还是大小姐院儿里的人,前一阵想着回大小姐那儿去,现在……

“哎哟!瞧婆子我这嘴!姑娘您别见怪,我嘴笨,脑子也不灵光……”

嘴笨?脑子也不灵光?

顾怀袖低头盯着勺里的粥,轻轻吹了吹:“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事儿的吗?”

“这倒不是,就是跟姑娘您说说。方才老徐头来,说又拨了四个丫鬟给小姐,您看着四个怎么使唤?”

就是个傻子,现在也该看出来了。

顾瑶芳一下消失在府里,明面儿上是当了大户人家的小姐去,可事实上境况怕很凄凉。

要紧的在于,顾怀袖还在。

从此以后,府里就这一位姑娘了,还不上赶着巴结吗?

顾瑶芳一走,顾怀袖这里的丫鬟都多了起来。

意料之中的事情,顾怀袖道:“我这屋里也不大需要人,交给青黛吧,有时间就安排。今儿怕是来不及了,先晾在一边,等回来再说。”

青黛跟张妈都俯身称是。

张妈这心里有些惴惴不安起来,老觉得三姑娘这话里的意思不对,可又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唯唯诺诺应了几声,便告退了。

张妈一走,顾怀袖那眉头就皱得老紧:“手脚不干净的撵出去,留下能用的。新来的不必进我屋子,一律粗使,谁要不愿意,回了徐管家,直接滚。”

“奴婢明白。”

青黛应了声,垂手站在一旁,心里却是唏嘘了起来。

好好的青溪,就这样发卖去了庄子上。

也是无可避免的,她是顾瑶芳的贴身丫鬟,顾瑶芳自己是个前途凶险的,她也不能带走,留着自然生祸端。

灌了哑药,不能说话,废了右手,不能写字……

顾怀袖对这一切,却是有些无动于衷。

这些都是免不了的,她也不会生出什么救青溪的念头来。

若青溪轻易投奔自己,顾怀袖不会相信她,也会觉得这是个时刻能变节,有二心的人。她不是善人,规则就是如此残酷,不能赢,又有什么办法?

垂着眼,慢慢喝完了粥,顾怀袖起身收拾了一下,就出门去了。

顾贞观果然叫人来请她,父女俩也就打了个照面,说了两句场面话,接着寒川、怀袖、明川三人,就上了车。

纳兰性德生前知交遍天下,今日来祭扫的人也是相当多。

明珠相当喜爱这个儿子,纳兰性德甚至是康熙的往年之交,可见此人之风流了。

今日,纳兰明珠也在陵墓前面,他并没有上朝,而是一直站在此地,看着来来往往祭扫的人。

这些人之中,有官员,有文人,有爱慕纳兰性德的女子,还有孤高的隐士……

一个,一个,又一个。

顾贞观他们到的时候,墓碑前面已经放了不知多少的贡品和香烛。

一个人死后,还能有这么多人惦记,也是本事了。

顾家现在的三个儿女,当初都是见过纳兰性德的,也叫他一声叔叔,可世事无常,纳兰性德英年早逝……

顾贞观上去上了香烛,几乎老泪纵横。

纳兰明珠远远地就瞧见顾家人了,他眼皮子一跳,忽然想起什么,于是叫了府里的奴才,请顾贞观过去。

顾贞观倒是愣了一下, “明珠大人?”

那奴才躬身:“大人在那边等您呢。”

抬目望去,纳兰明珠一身便服,果然站在不远处。

顾贞观犹豫了一下,还是朝前面走去,只交代顾怀袖他们不要乱走,就在原地等着。

其实这两个地方,隔得也不是很远,那边的谈话声,隐约能够飘过来。

顾怀袖戴着纱帽,前面站着的是顾寒川跟顾明川。

自打顾瑶芳一消失,顾寒川就没了伴儿,现在在府里,也处于一个孤立无援的状态。

至于顾怀袖,向来独来独往,顾明川就更不用说了,一直是一个人。

所以现在三个人没说话,怀袖跟明川都是自在的,只有顾寒川一个觉得浑身不舒服。

不过,没人搭理他就是了。

明珠已经有几分老态了,不过看着没有顾贞观老。

一见到顾贞观,明珠便叹了口气:“老夫远远见着你,就想起犬子来,心里堵得慌……”

故人已去,又有什么办法呢?

顾贞观也只能叹气:“明相也不必介怀,容若在天有灵,若能见到这么多人还记挂着他,也当是高兴的。”

如今,只能这样安慰了。

明珠其实已经想开了许多,他汲汲名利,在朝堂争斗之中几经沉浮,老辣狠毒。可偏偏,保不住骨肉至亲的性命……

“你才从江南来,这一回不如在京城多住一些时日,我听说你次子今岁科举不利,想必也有在江南的因由。多在京城走动走动,也简单一些。”

话说得隐晦,明珠很少提点人,可顾贞观不一样。

顾贞观是难得的大儒,还是明珠亲自聘请为纳兰容若的先生的……

顾贞观也知道明珠说的话的道理,他一把身子骨也禁不起几次折腾了,“贞观近日是不会离开京城的,再歇上些时日吧。”

“这也好。”明珠点头,“你才从江南来,可听见什么消息?”

顾贞观心头一凛,知道该来的总是要来,事情没那么简单。

明珠跟自己叙旧是真,可更真的是问问江南的情况。

即便是没有做官了,顾贞观还是能收到一些消息的,更何况他还跟张英交好呢?

“江南也就是今年春汛,江堤出险,闹了些乱子,听说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

“有张英在,又能出个什么问题?”明珠似笑非笑,他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叹了口气,“张英,是个本事人啊。”

韬光养晦不说,又是皇上的心腹。

他从来不支持什么太子,也不支持什么大阿哥,他张英就是真正的皇帝的人,帮着皇帝做事,旁人支使一概不搭理。

这一回明珠收到些消息,估摸着张英是个能用的人。

眼见着张英就要回京,不过现在还没跟明珠通过气儿,他老觉得心里不踏实。

张英跟明珠也交好,可听说张英跟索额图的关系也不错,明珠就老大不高兴了。

顾贞观近日来是身心俱疲。

他在官场上混过很久,可毕竟是个文人的骨子,官场上的是是非非,虽然有能力处理,心里却不大想理会。

“张英大人不是被罢了官吗?这会儿又有什么事与他相干?”

顾贞观开始装疯卖傻了。

明珠一看就知道,也不揭穿,顾念着当初长子跟他的师生情分。更何况,顾贞观有时聪明,有时糊涂,兼具文人和官员的两重特质。

“闻说张英也要回京了,算算日程,今日指不定已经到了。”

这纳兰明珠,果真不是盏省油的灯啊。

顾怀袖远远地能听清楚一些,纳兰明珠跟顾贞观还在聊天。

顾贞观虽然想要推太极,可明珠毕竟是位高权重,本事也大了不少,顾贞观也不好拂了明珠的面子,只能吐露一些消息。

说到底,这件事还是围绕着张英走的。

张英?

现在,城西张英一家,早已经安顿好了。

一路上可谓是快马加鞭,张英不敢耽搁,连带着一家子都痛苦不堪。

他刚刚进了紫禁城,是连家都不回,直接带着东西进宫了。至于他妻儿,却都是自各自进府安顿下来。

张英妻子吴氏,指点着让丫鬟扫洒,又着婆子出去添置点摆设,等到忙完了坐下来,她最宠爱的三儿子张廷璐就进来拜见了。

“娘,我那边收拾好了。”

张廷璐年纪不大,两步就踏了进来,显得朝气蓬勃。

吴氏一见了他就满脸堆笑:“瞧你,走路都跟踩在云端上,要飞起来一样,你什么时候跟你大哥学学,有一点风度啊!”

张廷璐摸摸自己鼻子:“大哥那样的人,怎么是儿子能比的?大哥是那天上的云,儿子就是地上的泥,这哪儿能一样呢?”

“就会贫嘴。来,让我瞧瞧,这一身衣裳,是前儿我找人裁的那一件吧,也真是合身……”

吴氏拉着张廷璐转了转,挺满意自己的眼光的。

这母女两个,在一起聊了一会儿,走廊外头的日光却正好。

没了江南烟雨的朦胧,只有京城这艳阳高照天,张廷玉的心情却是平平。

书房里也没别人,小厮们都在外间收拾东西,张廷玉的书房,一向少有人能进来。

他把自己从江南带回来的一口箱子打开,翻出些字画来,还有写过字的宣纸,笔砚……

一件一件,严谨地将这些东西整理好,张廷玉埋着头,脸上是一种奇异严肃的认真。

只是翻着翻着,就忽然翻出了奇怪的东西。

这……

这是什么时候收进箱子里的?

他眉头顿时皱紧,看着纸上那歪瓜裂枣的字儿,只觉得眉心一阵一阵地抽着。

顾三姑娘的墨宝,也真是……让人看一次,就有一次感受。

张廷玉忽然觉得,其实字写得不如大哥好,也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若是他写字跟顾怀袖一样,那可是没救。

抬手就想要将这些宣纸一扔,张廷玉手都伸出去了,半路上又收回来,把这些宣纸又压进了箱底。

他把自己常看的书都找出来,放到书案上,收拾得差不多了,才想起自己还要去拜吴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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