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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了沈独这许多年, 他是怎样的字迹, 怎样的笔锋, 他是再清楚不过的, 不用细究都能看出那雪中兰花必出自沈独之手。

只有他有这样的乖戾,这样的孤冷。

但这一只等候的蝴蝶,绝不是沈独手笔, 而是来自于一个他不知道的旁人。

若仅仅如此也就罢了。

裴无寂或恐还能安慰安慰自己,这或恐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巧合,内中可能藏着一点自己不知道的细节。

偏偏, 沈独注视着这一幅画的眼神,太安静了。

安静得不像是一个才从重重危机之中脱险的人, 也不像是妖魔道上那个让邪魔外道听了都要心里颤抖的大魔头, 便连那戾气深重的眉眼轮廓, 都因此染上些许远山似的渺茫清润。

这一刻的沈独, 实在好看极了。

那一双幽深的眸底, 甚至带了一种扎透他心的、缱绻的味道。

“沈……”

他开口唤了一个字,音色竟已沙哑,浑然没有了他来时所以为的镇定从容, 以至于那一个“独”字怎么也无法出口。

沈独终于眨了一下眼。

他收回了目光, 微微侧转头向身旁看去。

这时裴无寂已经站到了他的床榻旁,在那一字出口之后便屈膝在他榻边半跪下来,手伸了出来, 竟将他的腰抱紧了, 脑袋也贴在了他腰间, 紧紧地,颤抖着:“沈独,我好怕,我不想你死……”

身材高大的青年,已非昔日纤弱的少年。

他已经拥有了足以碾压很多人的力量,就连这一张以前总带着一点恐惧的脸庞,都添上了几分坚毅。

可他此刻的姿态,又是如此地熟悉。

沈独还记得,裴无寂第一次这样近乎亲昵地抱住他腰的时候,又紧张,又局促,像是鼓足了全部的勇气,要战胜心里面某一种激烈挣扎着的想法一样,生怕自己会拒绝他。

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决绝。

也正是这种决绝,让沈独再一次地产生不忍,默许了他的靠近。

“在我成为妖魔道道主之前,旁人都说我性情懦弱,优柔寡断,仁善有余,果决不足。他们觉得有资格接替我父亲坐上道主之位的,只能是我的师兄。可只有我知道,如果我师兄当了道主,我必死无疑。所以不管我性情有多懦弱,在彼时也已经无路可退。我只能杀了他。”

往昔的事情,在沈独的讲述里,总是平淡的。

他凝视着裴无寂,平静的声音像是深海里的暗流:“裴无寂,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没有杀你,还要教你、养你、扶植你?”

“……”

裴无寂不知道。

事实上这不仅是裴无寂的疑问,也是间天崖上知道这件事的所有人的疑问。

外面总有一些传言,说沈独不杀裴无寂,是因为看上了他这一身皮囊,色令智昏。

可裴无寂知道,不是。

沈独之所以总有断袖之癖的传言,不过因为六合神诀的反噬。从头到尾他就不是什么色令智昏的人,更不曾对他生出半分多余的感情。

偶尔,他也会忐忑而满怀期待地询问沈独:你为什么不杀我?

他在心里希冀着一个超出预料的回答。

但沈独的答案总是沉默。他会用一种平静的、也让他看不懂的目光,注视着他,却从来不曾言语。

今天,是沈独第一次主动提起这话题。

手中的佛珠,轻悄悄地一转,这里面藏着的就是整个武林都垂涎不已的三卷佛藏,可他这时候竟没生出立刻研究查看的心,反而心淡了不少。

沈独笑了一声。

然后将目光重新移回了画上,淡淡道:“因为那个时候的你,很像是当初的我。既没有自保之力,又没有狠绝的性子,是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又害怕、又挣扎、又绝望。等待着头顶上,不知何时就会落下的屠刀。我的恻隐之心,只留给惜命的人。”

恻隐之心,只留给惜命的人。

这一句话话音落地时,裴无寂便感觉到了那种彻骨的冷寒,也明了了沈独还未说出口的那些言语:“所以你留我在身边,也不过是因为知道我虽有复仇之心,却始终举棋不定。因为一旦事败,代价将是我无法承受的。我惜命,一日不复仇,你便留我一日。那么,现在你要杀我吗?”

曾经,他最恨的就是沈独。

可如今最爱的……

也是他。

第一次见到他,他当他是杀害自己满门的罪魁祸首,想要报仇。可他手里没有刀剑,也根本没有对抗他的力量。

他以为沈独要见他是要斩草除根。

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漂亮而苍白偏又强大到令整个妖魔道俯首的男人,问他的第一句话竟然是——

“你以前抱过女人吗?”

裴无寂没有抱过女人。

他抱的第一个人是男人。

这个男人名叫沈独。

年少的他,家教慎严,从来只在话本子上看过那些情爱之事,兼之当时满怀着恐惧与恨意,几乎满脑子昏沉,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做过来的。

他只记得很紧,出了血。

但是整个过程里,那个掌握着他生死的也并不比他大多少的男子,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他没有脱衣服。

裴无寂能看见的,只有他漂亮修长的脖颈,被细密的汗珠覆上一层,有湿润的发缕坠下来贴着。

压在软榻上的手指则用力地蜷曲,隐忍而脆弱。

少年的第一次很快。

结束之后,眼角发红、眼底也盘踞了血丝的沈独,便用力地掐住了他的脖子,只需手指再往里轻轻一扣,就可以杀了他。

那一刻,裴无寂从他眼底,竟也是看出了恨意的。

只是转瞬这恨意就化作了无边的嘲弄,又随着那冷光的散去,变作了一股深重难解的悲哀。

他提着他的脖颈,重重地将他摔了出去。

裴无寂记得自己的肩膀撞在了屋里另一侧的椅子脚上,疼得厉害,然后听见了极为清晰的一声:“滚。”

他没有杀他。

裴无寂于是又被人带回了间天崖那阴暗潮湿的囚牢。

只是从这一天之后,他再也不会梦见女人了。每每午夜,出现在他梦境里的,是那一段修长漂亮、覆着薄汗的脖颈。

一开始,梦里面的裴无寂也是害怕的。

可时间一久,那些害怕便渐渐消退了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因恨意而起的折磨,甚至是嘲讽的鄙夷。

梦里面,变成了他掐着那大魔头的脖颈,凶狠的折磨他,像是操弄一个青楼里的婊i子一样操弄他,让他在自己身下屈辱地叫喊……

然后质问他:为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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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为什么要杀我父母?

但这一切只是梦境罢了。

梦醒了他所见的依旧是这一方小小的、恶臭的牢笼,能望见的天光不过自己脚边那小小的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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