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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玦皱眉道:“又没有伤筋又没有动骨,不过破了点儿皮,你至于吗?”

奶奶的,倒成他咸吃萝卜淡操心了。夏侯潋气得眼前一黑,转念一想,这小子要折磨自己就让他折磨去吧,他成天惯着是什么事儿呢?没病也得惯出毛病来!

不!已经惯出毛病了!

打眼瞧见床铺里放着的静铁,夏侯潋破罐子破摔,道:“行,你要练是吧。今儿我让你摸真刀,看你行不行。”

两人走到外面,天阶凉如水,淡淡流萤在树影里流转如星,风飒飒而过,簌簌叶声似絮絮低语。夏侯潋没有戴面具,锋芒初露的脸庞一半被树影遮住,却挡不住他盛满星光的眸子。沈玦看了会儿,默默移开了眼。

夏侯潋抽出静铁,递给沈玦,道:“用刀背对着我。”

月光下,静铁静谧地躺在夏侯潋手上,漆黑的刀身收敛了一切光芒。

江湖上的所谓名刀都有自己的传说,什么铸刀师以身殉炉,用血肉铸造出绝世名刀,注定要饮尽鲜血,持刀人每一代都不得好死。再比如已经斩了八千六百七十六颗人头的妖刀,斩够九千九百九十九颗就能从此无往不胜,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但这通常都是匠师们为了刀更好卖而编出来的。世上哪有这么神的事儿?干将莫邪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静铁没有故事,它诞生自伽蓝炼刀炉,夏侯潋是他的第一个主人。

它没有过去,未来亦不可知。

沈玦握住刀柄,那一瞬间,他似乎触摸到沉静刀身下疯狂的心跳。

夏侯潋说:“刀是刺客的命根子,一辈子伽蓝就发这么一把,你可得握好我的命根子,摔了我跟你急。”

沈玦:“……”

夏侯潋继续说道:“在挥刀之前,你必须熟悉它,像熟悉你自己的身体。你仔细看刀,静铁的刃不够利,并不能吹毛断发,但它可以破甲,它是一把战场上用的刀。”

“战场上用的刀,你却用来刺杀。为什么?”

夏侯潋低低叹了声,道:“可以破甲,自然也可以碎骨。住持说,我不够阴狠,粗糙点的刀比较适合我。碎骨这个法子,若是击碎脊骨倒也还好,对手会窒息而亡,但头骨不同,他不会立即死去,或许会变成傻子,在头疼中磋磨,然后才死掉。

“我听说有慈悲心的屠夫在杀猪之前会喂它喝下一碗麻沸散,让它在无知无觉中被杀死。我们刺客是不讲慈悲心的,只要能杀人,不择手段,在所不惜。”

沈玦冷笑,道:“你怎么知道他是有慈悲心才喂猪喝麻沸散,说不定他只是不想听到猪的尖叫。”

夏侯潋一愣,苦笑道:“你说的有理,杀猪的叫声确实很难听。”

沈玦双手握刀,划出凌厉的弧度,道:“别废话了,来吧!”

他抬起平素低垂的双眼,眸光清冽,眉间暗蓄风雷。

刹那间,杀气如山,沈玦低低喝了一声,刀脊与木刀的刀刃相撞,脆弱的木刀很快磕出一个缺口。

沈玦的凌厉刺激了夏侯潋,沉寂已久的血液翻腾如潮,他仿佛又回到浴血奋战的岁月,杀性在体内咆哮,像一头凶猛的困兽。他没有和沈玦拼斩,而是选择侧让躲避,静铁即使是刀脊也足以让木刀断成两截。

木刀在掌中翻转,两把刀在空中纠缠,木刀很快伤痕累累,缺口坑坑洼洼,像小孩儿没有长整齐的歪牙。沈玦刀势凶猛,静铁在他手中像夜里嗜血的鬼怪,獠牙毕现。但他毕竟学刀不久,加上不要命的打法,夏侯潋很快抓住他的空门,木刀格开静铁沉沉的一斩,斜刺里送出一刀,点上沈玦的肩头。

沈玦没有停,双手依旧挥刀向下,落在夏侯潋的颈间。

“喂,我打中你肩膀,你这个时候已经不能动了。”

“我可以。”沈玦目光坚定。

他当然可以。

男儿到死心如铁。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就能把刀子砍入敌人的胸膛。

“……”夏侯潋叹了声,“好吧。”

日子如水似的,从指缝里悄悄地就溜走了。

夏侯潋换上裤子,突然发现裤脚短了一截。他已经算不清自己多少时日没有联系过伽蓝了,伽蓝也没派人来寻他,估计是认定他死在皇宫里了。他现在已经是一个伽蓝弃子了。

夏侯潋不着边际地想,也不知道他娘知道了会怎么样,那家伙通常在外面一浪就一整年,夏侯潋八岁的时候就被她丢在山上不闻不问,她这会儿还不知道在哪旮旯吃喝嫖赌呢,哪有工夫关心夏侯潋。

他心里泛起一阵难言的惆怅。以前在山上的时候还没有什么感觉,毕竟山上的孩子都没爹没娘,他好歹有个厉害娘,能四处吹嘘。到了山下,他才知道人家的娘都寸步不离,又是裁新衣又是喂饭食,穷人家的娘亲干活儿也不忘把孩子背在身上。

只有他的娘,有也像没似的。

推开门正要走出去,差点撞到一个小太监,夏侯潋扶住他,道:“看不看道儿啊你。”

“对不住,对不住!”小太监拈着细细的嗓音道歉。

夏侯潋听见这声调就浑身起鸡皮疙瘩,忙摆摆手让他走,忽又打眼瞥见他怀里捧了一堆纸莲花,问道:“这什么玩意儿?”

“莲灯呀,过几天就是中元节了,到时候皇上会准许咱们在玉清池上放莲灯呢。”

夏侯潋怔了怔,喃喃道:“日子过得这么快!就要中元节了?”

宫门忽然吵吵嚷嚷起来,夏侯潋忙走过去,一个身着葵花胸背团领衫的太监捧着一领衣帽走进来,打院子里一站,撩起细长的眉眼四下里扫了一圈,吊着嗓子道:“都是死人吗,没人迎进门也没人递个茶,把你们沈公公叫出来。”

这太监气势忒足,吓得一干小太监都缩着脖儿干站着,夏侯潋正想迎上去,沈玦已经捧着茶出来了,恭谨地行礼道:“下头人不懂事儿,稍有怠慢,公公莫怪。”

那太监一见沈玦,眉眼跟开了花儿似的,当下就笑开了,忙使唤人接过沈玦手里的茶盏,道:“您说笑了,咱家是文书房的随堂太监曹令,奉魏公公的命令,给您送衣服来了。”说话间,觑眼打量沈玦,太监们常年弯腰勾背,十个有九个有驼背的毛病,身形松泛没有精神,这沈公公却松竹一般,便是虾着腰的那弧度也似乎恰到好处一般。难怪魏公公对其青眼相看。

“送衣服?”

“您还不知道吧,文书房的钱公公擢升了秉笔,空出了一个位子,魏公公二话没说,当下就勾了您的名儿。”曹令眉眼弯弯,“过个几天,等公公闲下来,还要您递茶认干爹呢!今后在文书房,还请沈公公多多照应。”

闻言,夏侯潋如遭雷劈。

认爹!?谁他娘的认他个阉贼当爹?

下意识地看向沈玦,却见他静静站着,一如既往八风不动的模样,细瓷一般的脸颊无悲无喜。

沈玦盯着那金线交错的衣帽,目光幽深。文书房随堂太监,御前伺候的内侍,按例要服乌纱描金帽,葵花团领衫,和这个曹公公一个样儿。但从此,他也是魏德的干儿,说得难听些,便是魏德养的叭儿狗,随叫随到,时不时叫几声爹,喜庆又热闹。

他不去争,这该死的运道倒自己落在他头上了,难道是天意么?

他伸手接过金线交错的衣帽,嘴边缓缓漾出一个没有温度的笑容:“那是自然,沈玦还要仰仗公公多加指点。另外,劳烦公公替沈玦向义父请安,政事辛劳,请义父照看身体,莫让儿子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