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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遭有水流声、鸟鸣声,微风毫无阻隔地拂过脸上。

这是在野外。

黑暗浓稠得叫人心悸,阿姒迷迷糊糊道:“为何这样黑?”

对面人不知在想什么。

直过了许久,清越透着淡漠的嗓音再度响起:“天没黑,是你看不见了。”

阿姒愕然惊住。

她茫然地眨眼,确认自己失明了,不光看不见,脑子也很乱。

她依稀记得自己在民间长大,后来成了世家千金?名唤阿姒,姓陈,十六七岁便嫁了人,夫君清俊高挑,似乎叫月臣,还挺有钱,声音亦格外好听……

因而一醒来时,听到跟前青年熟悉的声线,她下意识唤他夫君。

但总觉得哪儿不对?

见她满脸怀疑,眉头几乎拧成结,对面,眉眼清秀的墨衣剑客眼底闪过一线寒光,漠然打量着眼前女子。

安静许久,阿姒猛地抬起头:“我这是怎么了?现在是什么时辰,我们又是在哪里啊?”

少年长指按在剑柄上,须臾,他一句一句地淡淡回应。

“你滚落山坡时磕到头了。

“午时。

“在一处山林。”

阿姒自然知道,她问这话是想听听他的声音。听到后,她心里的怀疑消散了,原来,她没有记岔……

他声音和她记忆里的那么像,又刚好守在旁边等她醒来。

他便是她那夫君吧……

她索性直说:“你是我夫君?”

少年面上寒冰松动,凝了阿姒许久,竟瞧不出她此话真假。

“你听不出来?”

这是一句质疑式的反问,但阿姒在确定他声音和她记忆里的夫君一样之后,此时听来,却听成肯定的反问。

看来他真是她夫君。

明明寻到夫君,阿姒看起来却一点都不高兴,她委屈道:“你怎么这么冷淡?难不成和我记得的一样,你原本喜欢一个世家贵女,叫什么殷来着,却娶了我这个长在民间的冒牌贵女……成婚后,我贤良淑德,把家中打理得井井有条,每日亲自给你洗手作羹汤,你碍于长辈,不能休了我,才对我那样冷淡……”

这就算了,他在那事上还不行,得吃补药才能与她同房。

人也不常在家,一走大半年,刚回来,她就遇刺了……他似乎还是个黑心郎,说不定她遇刺也和他有关?

当然,为了降低他的戒备,阿姒没有说出这段记忆。她清楚自己这时候正糊涂,索性糊涂到底:“呜,我怎么这样倒霉,噩梦成真,还失明了……”

少年剑客无奈地听着她哀戚戚的控诉,握着剑的手收紧。

“你认出我,是因为声音?”

阿姒点头。

少年得到了答案,剑眉蹙起,远眺山下许久,又看向阿姒。

女子虽作妇人装扮,一双眼澄澈无比,也许是摔懵了,她看着实在不大聪明,竟还傻乎乎地问他:对了,夫君,你姓什么,表字是月臣么?”

“月臣”这个偶尔从母亲口中听到的表字让少年神色更加复杂,默了默,他逐句回答阿姒的问话。

“姓江名回,但——

“我、不、是、你的夫君。”

他这是什么意思?

是和记忆里的一样,心有所属,便想趁机撇清联系?

还是真是她认错了?

阿姒不能视物又身处荒郊野岭,还得仰仗旁人,他一心想与她撇清联系可不妙,她刻意委屈道:“世上怎么会有人声音一样?江郎,我知你厌弃我,我也不想棒打鸳鸯,不如你把我送回娘家,我回去就和离,绝不纠缠你……”

夏虫不可语冰。

江回头疼地蹙起眉。

短短半日,少年看她的目光已从淡漠无情,变为彻底的无奈。

他颇为头疼地揉着眉心。

“再等等。”

事已至此,正好他有事想确认,江回索性不再纠正,问她:“你可曾见过一个长命锁?图腾纹样很是独特。”

阿姒讶然睁大眼。

他怎知道?

“我夫君是有个长命锁,不常示人,据说是长辈所赠,因而格外珍惜……我就说嘛,你果真是我夫君!”

江回没接话,沉默许久。

.

确认此事,阿姒心里有悲有喜。

悲的是他一心撇清联系,态度冷淡,看来是真的不喜欢她。喜的是,至少沦落在外身边有个人,他说了不会害她,想必会把她安然带回家。

受了伤的阿姒只要一思考,头便会疼,她索性放弃思索,把自己当傻子。想通后,接下来几日阿姒开始拼命套近乎,一口一个“夫君”。

这处山崖地势险峻,极难行走。

第五日,他们走出密林。

这期间,阿姒稍微清醒些,对自己混乱的记忆亦越发怀疑——记忆里的夫君是个黑心郎,爱捉弄她。

而江回似乎还算好人。

是她记岔了?

真乱啊……

不管如何,她都不应在这里和他待太久:“你何时送我回家啊?”

江回淡道:“现在,人当就在附近,稍后他们会寻到你。”

阿姒又问:“你不同去?”

即便和离,也得见过长辈,把人扔了就走,似乎不合礼节啊。

“不了。”

江回转身要走。

刚走出几步,一线寒光从密林深处刺来,少年目光变得冷厉。

极目望去,前方不远处,骑着马、面若冠玉的白衣青年正引弓射箭,锐利的箭尖对准他的方向。

江回明眸变得幽深。

他按紧剑柄,蓄势待发。

白衣青年却将弓箭放下,目光落在他身后被丛林遮住的方向。

那后面,阿姒被江回简短但难以理解的话弄得云里雾里,不知他打算做什么,便小步跟了上来。

她怯生生地牵住他袖摆。

夫君?

声音虽传不过去,但前方白衣青年清楚地看到了这“小鸟依人”的一幕。

他温煦目光漫上深意。

江回当即猜到来人大抵是谁。

晏书珩。

月臣。

默念着这个名字,江回意识聚在自己颈间的方向,那里也曾挂着个小小的长命锁。眼前浮现母亲时常蕴着愁绪的眸子和发病时常说的那几句话——“月臣”,“是晏家抢走了我的孩子”。

他强压杀意,收剑入鞘。

晏书珩亦扔下弓箭,示意不会伤害他,继而翻身下马。

两人一进、一退。

阿姒察觉身旁的江回在迟疑,她看不到发生了什么事,怯生生地牵住他袖摆,小声道:“夫君,怎么了?”

江回没接话。

他立在阿姒身侧,凝起眸盯向白衣青年及他身后一众护卫。

晏书珩抬手,示意护卫退后。

“对不住。”

江回隔着衣袖拉住阿姒的手,他牵着她,堂而皇之地往后走。

阿姒立即猜出是周遭异常,不知是何事,她只好乖乖地跟着他后退。

当真是夫唱妇随。

远处,白衣青年眸子眯起。

退到一处对江回有利的地形,谨慎的少年才停步,松开阿姒的手。

“冒犯了。”

话音方落,他运起轻功离去。

.

身旁起了微风,阿姒只听到一个似巨鸟振翅的声响。

她看不见,仍站在原地。

过了会,只闻一阵马蹄远去的动静,阿姒一时六神无主,朝着江回远去的方向唤道:“夫君,你在哪?”

“阿姒!”

略微熟悉但喑哑的嗓音回应她,夹在水声之间,听不大真切。

愣神时,有人匆匆有近,伸手抓住她:“你怎么了?”

阿姒迟疑了,鼻尖钻入一股清冽的香气,微弱,但她能闻到。

可江回身上,并未熏香。

阿姒甩开他的手:“我在唤我夫君,你根本不是他。你是谁?”

饶是晏书珩,闻言也怔愣了。

他凝着阿姒空茫的眸子,长指在她眼前轻挥:“你失明了。”

阿姒这才从他因沙哑稍显陌生的嗓音里寻到些熟悉感,她狐疑道:“你不是江回,可你们的声音怎一样?”

“江回是谁?”

阿姒下意识答:“自然是我夫君啊。你的声音,和他的很像……”

话说到半,她意识到问题所在。

莫非……?

她的头更疼了。

与此同时,对面一阵死寂。

晏书珩总算明白究竟是如何一回事,身侧的护卫亦很快明白,面露尴尬地看着长公子,深切同情起主子。

本以为长公子和少夫人只是相敬如宾,可少夫人走丢这几日,长公子不眠不休地寻找,何其深情!谁料少夫人却因旁人声音和长公子像而认错夫君。

他们以为晏书珩会失落,不料青年莞尔,绽出个释然的微笑。

“原来只是认错人了啊。”

没移情别恋就好。

阿姒更为茫然:“你是说……”

“我才是你的夫君啊。”

晏书珩打断她,无奈叹道。

这话给阿姒拨开一层迷雾,又罩上新的一层雾。她许久未回过神,懵然对着晏书珩的方向:“你是我夫君?可你的声音,和他有些不像啊。”

说罢,她自己意识到此话的漏洞。她记得不清楚,把醒来后听到的第一个与记忆中相似的声音列为准则。

真的好乱……

阿姒揉着额:“头疼……”

晏书珩目光软下,他倾身,轻轻搂住阿姒:“我寻了你许久,幸好,幸好你无恙。让你受惊,是我不好。”

声音温柔得很陌生。

阿姒推开他:“你会紧张我?”

她在质疑他,依晏书珩对阿姒的了解,认错夫君或许是真,或许也另有缘由,甚至可能是伪装。

他来迟了,哪怕她是心里有气在骗他,那也是他应得的。晏书珩认真道:“我是你夫君,喜欢你,便会紧张。”

阿姒非但未动容,还更戒备了。

“紧张?是因为喜欢么。”

“自然。”

晏书珩深深地看她。

从前他以为自己只是喜欢她有趣的性情,喜欢逗她带来的趣味、喜欢和她颠鸾倒凤带来的无上愉悦,这喜欢虽因她的独特而生,但并非无可替代。

他一直如此认为。

直到她走失,才知道他错了。

幸好,她安然无恙。

这厢阿姒还在呢喃。

“可我夫君,好像不是这样的,是我记错了,还是你在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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