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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里天气风轻云稳, 只有远处天际略堆了几团阴云。

民宿旅馆二楼的房间里,笔记本电脑正在桌上安静运行,屏幕上几方分屏组合排列, 人人西装革履,背景皆是奢侈严肃的会议室。

唯独正中主屏上的窗口里, 除了穿着简洁枪灰色衬衫的男人之外,环境到处都是低廉陈设,但因为他在,偏都显得别致贵重。

会议在沈延非的一再提速下进行到了尾声。

合作方的董事长笑脸热烈,谈完正事还想再多攀两句亲近, 特意从英音切换到沈延非更习惯的美音, 生涩问道:“抱歉打扰了沈总跟太太的蜜月, 我这边特地给您带了新婚礼物, 不知道能不能有幸跟太太打一声招呼——”

只是听闻沈太太极美,想见一见真人。

沈延非撩了一下眼帘, 目光规律性的从电脑屏左下角的某个单独小窗口上掠过, 突然凝住, 眉心逐渐收拢。

这个窗口显示着相对抽象的地图走势,他给念念放在包里的那个小型定位器, 从她出发起, 一直在缓慢但匀速的向前移动。

他会议中每五分钟看一次,无一例外的正常,只是地图的比例小, 她行进速度又不快, 通常要连续看几次, 时间间隔二十分钟以上, 才会有明显变化。

但这一次他盯着那个代表念念位置的绿色光点, 从大概十五分钟前开始,她就停在了中途的某一处,一动不动。

沈延非拿过手机,看姜时念二十多分钟前给他回的微信,他又给她发一条,没有回音,他不再等,直接打电话,听筒里却传来无法接通的提示音。

他立刻打给组里同行的副导演和其他人,同样没有信号。

沈延非视线再次移向电脑,抬眼间已经不自觉冷肃沁冰,让视频会议各方集体噤声,唯恐哪句话说错,大气不敢喘。

地图比例放到最大,定位也依然在凝固。

空气里像隐约生出了细小的刀子,随着一呼一吸钻进身体,看似无形的往咽喉堆积,拽着某些不能深想的预感,朝心脏深处硬闯。

沈延非起身,扣住电脑停止会议,到床边拾起已经准备好的进山装备利落穿上,检查包里用品,某些念头在紧箍着神经下坠。

他收紧手套腕上的抽带,黑色粗粝靴底重重踩过木制长廊,童蓝脸色煞白的迎上来,中途差点绊倒,颤着声磕绊说:“沈总,念念姐她们好像失联了,组里留守的人刚知道消息,从基地传回来的,说山里突然下雨,从时间判断她们是走到一半正碰上——”

有什么隐约爆裂开的声音。

那些刀子开始迅速的凝成实体,刺进舌根喉管,一路顺着肺腑划开。

沈延非脸上没有表情,一步不停,经过她,快步下楼。

童蓝自动跟上,越走腿越软,一股脑把刚听说的都倒给他:“雨现在下得很大,山里通讯中断了,基地和咱们组都打不通他们的电话,GPS应该在副导演手里,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始终在同一个区域来回打转,就是不往前走!”

最后一句话让沈延非脚步凝住,他猝然问:“哪个区域,发给我!”

童蓝连连点头,无意中抬头对上他一双眼睛,呆愣了几秒才喘过气,退开两步,转身狂奔去同事那里,前后不过两分钟就弄来截图,沈延非立即对比自己这边念念身上的定位器,两处落点几乎相同。

同一个区域。

大部队在绕圈。

念念静止不动。

这边的深山地理环境特殊,一旦雨持续下起来,不需要太大,就容易起雾,他们不往前走,是集体迷路了,或者,他们在原地找人。

找那个……已经将近半个小时,丝毫没有移动过位置的人!

这个可能性究竟代表着什么意思,沈延非扼住自己,一层都不能往深处想,他走到车边拉开驾驶座的门,只有嶙峋凸起的几处死白指节被短暂一瞥,泄露出零星的情绪。

童蓝眼睁睁看着,心已经鼓到嗓子眼,她眼泪止不住飙出来:“组里大部队都进山了,这边没剩几个人留守,他们根本不懂救援,念念姐会不会出事……”

沈延非一言不发,直接上车启动,轮胎碾地轰响,疾驰出去。

天上阴云越来越重,显然镇里也要下雨,那很可能代表,山里此刻的雨已经更大,危险系数将飙升。

秦栀也得到消息,慌忙从后面追过来,只看到沈延非消失的车尾,几分钟她后上了组里的车,路上紧急打了救援电话。

因为现在不是事故高发期,官方救援在西双版纳,到青丛山要差不多两个小时,再进山谷中间就更久了,难以救急。

等问到镇里民间救援队的时候,对方表示已经在赶去出事地点的路上了,有人比她更早,砸了根本不可能拒绝的重金,只是事发突然,又在春节正月里,现在队里只有寥寥五六个人值班,救援速度肯定快不了。

雨滴开始掉落,空空荡荡的公路上,司机尽力往进山口飞奔,依然没追上沈延非的丝毫影子。

他这种车速,让满车人都惊惶恐惧。

车在进山口外戛然停下,雨水已经缓缓往外淌出,只是往深处一望就能看见雾气,沈延非推开车门,毫不犹豫进去,念念确定要进山前,他提前反复看过地形路线,清楚里面是什么走势。

后面有救援队的人在重利之下火速赶到,带着装备追上来,猜出他是出钱的人,急忙劝道:“先生,这里面起雾太危险,你不能进去,等我们消息吧。”

沈延非一言不发,不断加快速度,短靴和黑色裤脚早已经溅满污泥,救援队的人虽然没跟他面对面,但也感觉到对方此刻的瘆人威势,一句不敢再多说,急忙跟上。

正常近两个小时的路,在大雾情况下居然一个小时出头就到达,救援队自认为熟悉路线,却是一路追着沈延非在走,等终于找到节目组的人影轮廓时,那边的哭叫声已经此起彼伏。

副导演嗓子哑透,大骂着赵凛,苍茫密林中各种杂音交织,直到男人森寒的声音看似冷静地响起:“念念在哪。”

整个团队猛然间鸦雀无声。

出事后,他们不敢走,把赵凛和摄像费力拉了上来,但姜时念一点痕迹都没有,无论怎么叫喊也得不到回音,而雾气浓重,根本没法深入去找,只能原地等。

可沈延非远在镇里,怎么可能已经站在这儿了?!

所有人头皮发麻,一声发不出来。

沈延非的高大身形在雾里半隐半现,如同深山鬼神,他再次开口,语气一如既往的沉冷,听不出太多波动:“听不见吗,念念在哪。”

副导演莫名吓得颤栗,几乎哭喊出来:“我们回来找人,姜老师被连累从那边坑道跌下去,雾里根本看不见,她连声音都没有,找,找不到了……”

那些抱着最后希望悬停在半空的刀,在这一瞬密密麻麻,把五脏恣意绞烂。

“找不到?”沈延非在一步一步走近,组里有人脚腕发酸坐到泥里,他沾满雨水的五官终于穿透雾气,露在众人面前,黑瞳里隐隐裹上血丝,“意思是,我妻子离开我不到四个小时,跟你们进山,失踪了是吗。”

整组人没一个张得开嘴,这几天对于沈家家主的所有印象,在这一刻完全颠覆,只剩下满腔惊恐。

姜时念滑下去的那个坑道,现在基本隐藏在雾气里,看不清地势和里面的情况,深山密林,如果摔的位置太深,很难找到不说,毒蛇野兽都可能存在,要是人昏迷了,那不排除凶多吉少。

沈延非一把抽出旁边救援队长身上带的军刀攥在手中,问:“有没有□□。”

救援队惶然摇头。

沈延非不再言语,大步迈进雾里。

救援队长对这个情况都在发憷,一看见沈延非的动作,吓出一头汗,慌忙说:“先生你没经验,不能随便去,这可是关系生命的事!我们应该等雾散以后——”

就算是情侣,就算是夫妻,也不可能有人面对未知的凶险,不顾自己安危。

沈延非所有维持的平静在这一瞬脱控扯开,他回眸骤然厉声:“我在美国野外DN组织三年榜首算不算经验?今天我请你们过来,是让你们拿钱做事,马上扩大范围清障!但我妻子的生命,我从来没有寄托到你们任何一个人的身上。”

说完他握住刀鞘,踩上姜时念失去踪迹的坑道顶端,直接消失进无边白雾。

姜时念是被疼醒的,她低声咳着,费力挑开眼帘,入目所见的都是乱糟糟的植物根茎,她抬了抬手,还好戴着手套和面罩,皮肤没有划伤,但脚腕应该是扭了,明显的发胀。

她勉强坐起来,往上可见度只有一两米,除了高耸树干什么都看不到,路更是没有,多半是摔下来的过程里辗转了很长的曲折,她中途碰到了头昏迷,现在才醒,已经不知道自己摔在哪了。

姜时念拢起手,哑声朝上喊了几句,听不到动静,而她嗓子因为太干,声音一大就像要撕开。

她想喝水保持体力,往身后一摸,心陡然冰冷,包没了,冲锋衣的背后也划开了一道口子,肯定是有什么东西挂住包,半路被扯掉。

随身工具,食物,水,包括沈延非给她带的定位器,全在包里。

姜时念想到沈延非,只祈祷能有理由绊住他,让他不要进山,哪怕万分之一都不要涉险。

她艰难扶着树干站起来,拖动胀疼的左脚,往前挪了挪,想去附近找个干燥些的地方,路上经过几棵矮树,上面挂着冬果,她记得来之前看过资料,这种果子密林里常见无毒,能吃。

姜时念摘了几个备用,再往前走才意外看见前面泥潭里躺着个人,是董晗。

她把董晗摇醒。

董晗迷糊看见她,迷茫之后就是惊吓,急忙躲开,等看清周围环境,才大骂出来:“妈的我就是上个厕所,一下子没踩稳,幸亏裤子穿上了呜呜呜,这哪啊,你怎么会在,你们不是应该早都走了——”

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能置信问:“姜时念,你该不会是回来找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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