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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误会一场,澹台净心里松了一分。

“赐我一处别院,我不住宫里了,”澹台薰接着说,“你喜欢安静,我和我的面首办事不方便。对了,忘了说了,那人是我新纳的面首,叫苏观雨,长得可漂亮了。兄长,我真没想到,这世上还有比你漂亮的男人!”

“……”

殿中寂静了一瞬。

澹台净震怒,厉声喝道:“荒唐!”

北辰殿外,守门的军士忽然感到彻骨的冰寒,低头一看,只见簌簌冰花咔嚓咔嚓从北辰殿里结到了脚下。一个侍从连滚带爬跑出来,高喊道:“不好了,不好了,大掌宗和薰公主打起来了!”

苏观雨本是江州柳氏府上的西席,说是西席,在贵人黔首泾渭分明的大靖,他一个没有贵人血统更无秘术的黔首,只是那些贵胄脚底下的泥巴罢了。他并不在意这些,入府教书只是图一口饭吃,为了不招惹祸事还特地涂黑了面容,在脸上点了好些黑痣。

扮丑扮得太过,家塾中的子弟见天拿他逗乐,喊他“丑八怪”,还编童谣戏弄他。柳家长子是江州著名的浪荡子,爱美成痴,院里养了无数妓子相公。苏观雨最担忧的便是此人,幸好他明令禁止苏观雨踏足后宅,说苏观雨的面容有碍观瞻,苏观雨因此逃过一劫。

这日他照常揣着书袋去家塾授课,底下的子弟照常戏弄他,在他身后贴“丑八怪”的条子。家塾外走来一大群人,一个高挑的红衣女郎被柳家人围在中间。那女郎正是考察地方的澹台薰,她抱臂望向台上那个在一片骂声中安然趺坐的苏夫子,不由得惊叹:“这容貌……”

柳家长子忙上前来,道:“快快把苏观雨赶出去,长得这般丑陋,莫要脏了殿下的眼。”

柳家人不由分说要把苏观雨押出去,澹台薰却抬手制住他们,她的卫队接过柳家人的手,把苏观雨押到她的面前。纵然像囚犯一样被押着,苏观雨也保持着从容的风度,这风骨不免让澹台薰为之侧目。

“哎呀呀,殿下,”柳家长子急道,“着实是我柳氏不会用人,竟招来这么个丑夜叉令殿下不快。”

“闭嘴,”澹台薰瞥了他一眼,道,“拿沾了油的巾帕来。”

卫队侍从递上帕子,澹台薰蹲下身为苏观雨擦脸。苏观雨微微发怔,眼前的女人一丝不苟地擦拭他的脸颊,白净的巾帕变得漆黑,他看见四周人睁大的双眼,尤其是那柳家长子,眼睛都快要瞪出来。

他脸上的黑污被擦了个干净,清俊的眉目像芙蓉出水,灼灼生辉。

澹台薰道:“我这双眼不光明辨善恶,更明辨美丑。你光涂脸,不涂手,脸和手两个色儿,没发现么?”

苏观雨叹息,“殿下火眼金睛,在下佩服。”

“愿不愿意当我的侍从?”澹台薰勾他的下巴。

一旁的柳家长子露出焦急不甘的神色。

苏观雨偏头,躲开澹台薰的手指,俯首下拜,“谢殿下赏识,在下不愿以色侍人,望殿下开恩。”

“既然不愿意,那就算了,”澹台薰耸耸肩道,“我从不强人所难。”

她负手离开,柳氏长子也松了口气,连连回头看了他好几眼,谁都能看出这厮眼底的奸邪淫色。苏观雨在心里叹息,这江州是待不下去了,他必须尽早离开。

他雇了几个护卫,带着老奴连夜收拾包袱离开江州。出城的官道上果然有人拦截,他们蒙着面,苏观雨一眼识破为首那个就是柳家长子手底下的打手,柳家后院那些莺莺燕燕一半是他帮着抢来的。苏观雨的护卫太少,没过多久就落了下风。眼看那些人要杀将上来,苏观雨凝眉坐在车帐中,忽然遥遥看见澹台薰策马出现在林间,身后跟着她的黑甲卫队。

柳家人停手了,不知所措,面面相觑。

苏观雨朝她拱手,“恳请公主施以援手。”

澹台薰驾着马悠悠从道旁走过,“我只是路过,你们继续。”

柳家人松了一口气,再次开打。

他的老奴为他心焦,澹台薰和柳家,何处不是火坑?只是相较之下,英姿勃发的澹台薰比獐头鼠目的柳公子容易接受一些。更何况,公子厌恶断袖。

老奴拉拉他的袖子,啜泣道:“公子,你便从了吧。”

“愿为公主侍从。”他朝澹台薰颔首。

澹台薰拉紧缰绳,停在他的车旁。

“我从不强人所难。”她道。

苏观雨道:“苏某心甘情愿侍奉公主枕席。”

澹台薰拍拍自己的马鞍,苏观雨僵坐片刻,下了车,爬上她的马背。马背上如此狭窄,她挺拔的后背贴着他的胸膛。澹台薰打了声唿哨,她的卫队冲入杀场,把柳家人杀得七零八落。她挥鞭拍马,奔马急驰,他不自觉握住了她的腰肢。

他低叹,声音里透着深深的苦涩,“恐怕公主得不到苏某的心。”

澹台薰大笑,“要你的心干嘛,我还能剖出来拌饭吃不成?我不要你的心,只要你的人。”

澹台薰说的没错,她要的只有苏观雨的人。苏观雨的过去她只字不问,他是否有心上人,是否结过亲,她一点儿不在乎。只不过在入宫之前,澹台薰先把话挑明:“我对你没什么要求,你想鼓琴还是弹筝,我无所谓。你喜欢什么只管同我说,就算你要天上的星星我也能想法子给你弄下来。每个月账房给你拨月银,一个月五十两,不够用我给你涨。我只有一个要求——”澹台薰顿了顿,道,“进了我的宅邸,从今往后你从头发丝儿到脚趾甲都是我的。我不是什么宽宏大量的好人,你若敢红杏出墙,我连根带枝把你给剪了。”

说完她就去见澹台净了,回来的时候鼻青脸肿,苏观雨问她怎么了,她说出门被马车撞了,“别院建好之前少出门,当心遇见我兄长。你长得比他漂亮,他嫉妒你。”

大掌宗品行高洁,不用想也知道,定是澹台薰纳面首一事令他不喜。苏观雨识时务,低声应是。

在边都的日子很是舒坦,宫城之内,除了澹台净的必经之地,其他地方他都去得。他最常去的地方是藏书阁,那里有江州那种小地方没有的善本珍藏。后来即使搬去了别院,他也可以常常入宫观书。澹台薰召见他的时间非常固定,三餐必要他相陪,说看着他的脸下饭。然后便是犯头风的时候,她喜欢听他鼓琴吹笛,其实他也会拉二胡,她不愿听。天下没有比做澹台薰的面首更为轻省的活计,除了晚上累点,别的时间有如闲云野鹤。

唯一的坏处大约是闲话太多,出门时常有人对着他的马车指指点点,说他媚上求欢,床上功夫了得。他天性温和,素来淡泊,从不将那些风言风语放在心上。有时就算伤心了,也不过自己默然对着琴筝落几滴眼泪。可惜他不说,底下人自会去告知澹台薰。

澹台薰悄悄去探望,他正对着琴默默垂泪。澹台薰摇头咂舌,怎么会有人落泪都这般好看?

有一日当他回到别院,便见那些曾议论过他的人痛哭流涕跪在堂前,膝行向他叩首,一边扇自己耳光一边说绝不再犯。

他露出讶然的神色,尔后宽宥了他们,请侍从送他们离开,回眸便见澹台薰一袭玄裳倚在檐下,摇头道:“你怎么这么好说话?他们哭都是装的,这种人不拔了舌头不知道悔改。”

他淡笑,“悠悠众口难堵,堵得了眼前,堵不住天边。不如随他们去,他们说腻了,便不说了。”

澹台薰笑道:“得亏你遇见了我。你这种人,逆来顺受,早晚让人欺负死。你记住,你是我澹台薰的人。当我的人,有仇便报,有怨便偿,不必忍,不必躲,不必偷偷哭。”

果然,下次出门,一路上不再听见刺耳的流言。从前在江州,他的姿容总是招惹流氓,即使没有上前来调戏的混蛋,路人的目光也让人颇为不快。他习惯戴幂篱遮面,澹台薰偏摘了他的幂篱,说无人再敢用下流的目光看他。她说得一点不差,他买东西的时候小贩甚至不敢抬头。

晚间,他为她梳发。她望着镜中散着发的他说:“白天你爹娘寻到宫城里来了。”

他手中的梳子一滞,惊讶地睁大双目。

“我不在乎你的过往,不过我多管闲事的兄长把你查了个底朝天,所以你爹娘一进边都我就知道了。你自小逃家,想来不乐意见他们,我把他们打发走了,以后他们不会再来烦你。”她挠了挠头,“放心,没难为他们,给足了好处。”

他涩声道:“他们将我卖给别人,我早已不认他们做父母,殿下又何必满足他们?”

她捏他的脸,“谁让他们把你生得这样好呢?看,我说了吧,你幸好遇见了我。长这么好看,狗都惦记你,你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能打得过谁?”她又捏他肩膀,啧啧道,“身子还虚,干不了重活儿,就得金尊玉贵养着,喝的药尽是人参鹿茸。要不是我有钱,寻常人家哪养得起你?”

他苦笑,“殿下说的是。”

他垂下眉睫,静静地想,当面首还有个坏处,那便是不能动心。

澹台薰早晚会有第二个面首的,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他只是个普通人,老得很快,过不了几年,她的身边不会再有他的位置。旁人上位的危险时刻存在,她位高权重,常常在外头有应酬,有时喝酒喝到深夜,便宿在外头不回来了。他从不过问她在外面的生活,那不是一个面首该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