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歪着脑袋,看林清宇慢吞吞地坐直了身体,目光欣然落到了榻榻米中央。

榻榻米中央,站着一身红裙的苏毓。

身材纤细高挑,至少比金陵这边女子高出半个头。削薄挺直的背脊,和窈窕的身姿,以及与所有女子不同的坦然自若。谢昊不知想到了什么,勾着嘴角低声笑起来。而他身边盯着苏毓看的林清宇也听到他的声音,侧眸看了他一眼。

两个男人眼神交错后,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徐宴就在后头看着,注意到林清宇的眼神后,脸色也渐渐冷冽。

出身尊贵的冀北候林清宇,相貌俊美,才华出众。年二十有五,不好狎妓也无妻室。徐宴在与他相识不久后便听闻过他一个癖好,尤好良家妇人……

苏毓是不知旁人怎么想的,只是再三犹豫之后,在一堆挂牌中选了一百两的挂上。

挂好她便转身走下来,主座之上的两双眼睛追随着她的背影来到徐宴的身边。

林清宇先前没觉察,在不期然对上徐宴冷冽的眼神后挑了下眉头,面色倒是显出几分诧异。徐宴起身,让苏毓走到里面去坐下。他清淡的脸色不变,但周围的人却觉出了他的不同。苏毓坐下他先是推过去一杯茶水,而后自然地抬手将苏毓鬓角洒落的头发给别到了耳后。

苏毓一愣,歪着头看他:“怎么了?”

“无事,”徐宴勾唇浅笑了一下,嗓音淡淡的,“可能会不按顺序叫卖,打起精神来。”

苏毓倒是没想到会这样,闻言点点头。

果然,仆从在确认没有人上来挂画之后,哐地一声敲响了锣。再之后,一个衣着打扮都十分体面的男子拿着一筒木签走上台,让主座上的人选择是按顺序叫卖还是抽签。不过这会儿,除了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人还在左顾右盼,真心来看画的人目光都集中到苏毓的那副画上。

这种画法这个时代还没有,视角的转变与光色对比也不曾有过。他们此时在看这幅画时,仿佛这画中之景跃然眼前。没有过多绚烂的色彩,只是浓淡的自然过渡,足够令人啧啧称奇。

“一百五十两,第十四幅。”一位抱着外室的富商张口就叫价。他们不懂欣赏当今画作,但苏毓这幅画明显超脱时代的技巧让画中的意境浅显易懂地传达出来。

一人叫价,立马引起他人不满。主持人尚未决定好竞拍规则,怎么能随意叫价?

悉悉索索的议论声响起,苏毓面无表情地心口在砰砰跳。

事实上,她在进入清风堂之前,没想过自己的画能卖出超过三十两的高价。毕竟她并非什么有名望的丹青大家,也不了解这个时代绘画作品的水平。想着猎奇的心态可能会卖出一两副,能卖出去就不算白来。完全没想到这个时代画作的水平在宋朝之前,尤其在第一幅在苏毓看来并不好的工笔画挂出三十两的竞价木牌后,她就有了底气。

那富商张口就喊一百五十两,苏毓的这颗心是彻底地放进了肚子里。

徐宴看她放平缓的神态,笑了下,目光又投向了不远方的主座。

林清宇此时的眼神到没有放肆,主座上的三个人此时都在打量苏毓的那副画。谢昊虽然是京城有名的浪荡子,但礼部尚书府出身,与大才子林清宇是知晓好友,才学上自然是毋庸置疑的。此时也推开了怀中美人儿,坐直了身姿:“第十四幅叫什么?可有名字?”

苏毓被点到,与徐宴对视一眼,自然地站出来回话道:“暂定,月下花海。”

“月下花海?”谢昊咂品了一下,倒是通俗易懂。

他拢了拢敞开的衣领,这才注意到苏毓的相貌。方才苏毓立在榻榻米中央,只是一个窈窕的背影罢了。此时面对面,他发现苏毓有一双极漂亮的眼睛。三庭五眼,小巧高挺的鼻梁,一张天生嘴角上翘的笑唇。只是静静地看着人也仿佛在向人微笑似的,十分漂亮:“你是……?”

苏毓微笑:“我夫家姓徐。”

“噢,徐家娘子……”这句话冒出来,谢昊便拖着嗓子冒出了一句意味不明的感叹。

他目光又回到了画作上,仔仔细细地欣赏了会儿。眼角的余光不由自主地瞥向林清宇,留意起他脸上的神情。见这厮勾着嘴角一幅温文尔雅的金贵公子高不可攀的模样,突然笑了一声。

林清宇只作不知,也顺道接了一句:“这是你画的?”

苏毓不知这两人的笑容何意,只觉得两人或许是没想到哦啊画作出自女子之手,颇有些惊奇。于是便点点头道:“嗯。难道出自的我手便不能叫卖么?”

“非也,字画局是办来让学子们彼此交流,教学相长。学识的事情哪里分男女?在这里,只论才华,不论其他。”林小侯爷笑容平易近人,出口的话入耳叫人听着如沐春风,“我们这般只是忽然很有些感慨罢了。徐公子人中龙凤,没想到家眷也才华横溢,二人当真十分相配呢。”

苏毓闻言,自然是满口感谢。

徐宴也淡淡谢过他的夸奖:“二位见笑,是拙荆献丑了。”

“哪里哪里,”林清宇毫不掩饰自己对苏毓的兴趣,那双眼睛就差长到苏毓的身上。徐宴再有才,也不过一个寒门子弟,堂堂冀北候难道还要在意一个寒门子弟对他有何看法?不过心里虽如此想,林清宇的眼神又不至于叫被盯着的人觉得冒犯,恰到好处的表示了欣赏,“是徐公子太自谦了。”

徐宴的眼神越发的冷冽,他淡淡地颔了首便不愿再与林清宇废话。

林清宇也不在意,目光若有似无地瞟过苏毓,朗声道:“按顺序,一个一个来吧。”

他放话了,下面人自然按吩咐行事。

一声锣响,叫卖正式开始。不过这一次字画局,似乎与往日不同。许是苏毓的画挂出来与其他画作的差异太大,以至于前十三幅画叫价的都寥寥无几。苏毓心里觉得比宋朝末期工笔画水准差一些的画作,只卖出了六幅。其余的画作连喊了三次,底下人都一脸兴致缺缺。

早前这屋里神情倨傲的几个颇有画才的书生此时脸绿得泛青。尤其曾经一幅画卖出了一百二十两高价的花鸟鬼才,寒梅图的作者张涛,盯着八十两将他一幅寒梅图拿下的豪绅,恨不得将他吃了!但是没办法,他不卖,其他人也不买。

张涛虽在金陵颇有画才的名声,但实际科举一道并不算擅长。科举下场了两次都名落孙山。本是金陵富户之家,但几年前张家会挣钱的张父因病去世后便走了下坡路。因着张涛本人又好酒。喝酒吃肉的,整日酒水不断的,张家很快就捉襟见肘。

他膝下也不是无子女,二子一女,家中还奉养着一个养尊处优多年的母亲。他没办法,一为了顾酒瘾,二为奉养寡母子女,只能将拿得出手的画技拿出来卖画谋生。

这幅寒梅图他原先的预计价位就是一百二十两,想着最低最低,也该是一百二十两卖出去。但着实没想到,最后一幅画挂出来,他这寒梅图卖到八十两就叫不动价了。眼看着八十两连喊三次无人应答,张涛只能硬着头皮看那富商将画拿走。

张涛这幅还算高价卖出去了,后头的画作就没有超过五十两的。严家相公的那副花鸟图买了五十一两,也算是上课。剩下那些挂价都超过五十两的,第一声喊出去,半天没有人应答,别提多尴尬。

墙角漏壶一滴一滴地往下滴着水,终于轮到了最后一幅。

早前叫价一百五十两的富商,在苏毓画作竞拍的锣声响起就张了口。还是一百五十两。他话音刚落,立马就有人追,还不是十两十两地追,一张口就是二十两的往上加。

苏毓是不懂金陵这边的富商豪绅都要拆万贯还是真的她这幅画有多稀奇,叫价叫到最后,她都觉得有点太虚了。忍不住握住了徐宴放在膝盖上的手,用力到掐红了他手背。

“无碍,”徐宴侧过身挡住上首人扫过来的目光,低声安抚她,“字画局的规矩。叫价必出,且拿到画作钱货两讫。若是叫了价却不买,往后是会被读书人排斥在字画局之外的。画既然挂上去,就等着结果就好。最终谁拿到画,事后反悔不要或者私下找卖主麻烦都是不可的,这是金陵城约定俗成的规矩。”

苏毓闻言松了口气:“若是这样的话,那事后他们也不会找……”

正要说他们时候不会找麻烦,就听到最上首的林清宇懒懒地开了口:“三百两,我拿了。”

苏毓刷地抬起头——

上首的林清宇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很温和的样子向她浅浅一笑:“月下花海,本侯认为值得收藏。”

话音一落,徐宴的脸瞬间敷了一层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