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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穹的光照不进天牢厚重的墙。

在这人间炼狱里,空气里漂浮着腥膻气,凄厉叫声不绝于耳。黑鼠拖着长尾跑过潮湿的地板,跳进未干涸的血坑,被由远及近的谈话声和脚步声惊扰,一溜烟钻进稻草堆中。

“沈大人,就快到了。”狱卒谄媚地为沈雁清引路,弯着腰,“您小心,地面脏.....”

有罪犯痛吟,狱卒立马换了副面孔,低吼道:“嚷嚷什么,敢惊扰了贵人拿浆糊封了你的烂嘴。”

牢狱深处关押着重犯,穿单薄白衣,半披发,背对着狱门。纵身处沼泽他仍背挺如竹,犹如一道清净的风洗刷着暗处的污秽。

狱卒拿大串的钥匙开了锁,“沈大人,您请便。”

沈雁清略躬腰进入附着腐气的狱房,站定了,望着那道竹影,唤道:“纪大人。”

纪决缓缓转身看清来人。

近十日未见,沈雁清并不如他想象中那般意气风发,虽是利落的朝服加身,薄唇却有几分苍白,像是患了一场重病,拖着病体前来。

但纪决并不好奇沈雁清的近况,亦不想考究对方冒险亲自来牢狱探望的目的,只开口问了最关切之事,“榛榛可好?”

沈雁清的眼尾微动,似竭力压制着什么,冷声说:“一切如旧。”顿了顿,“你的如意算盘落了空,蒋蕴玉已回漠北。”

纪决这才有所动容,沉吟,“榛榛素来最听我的话,怕是你拦着不让他走罢。”

沈雁清眉眼一沉。

纪决身处牢狱却一贯的傲岸,他轻笑了一声,问道:“沈大人是来向我兴师问罪?”

沈雁清按捺下不悦,从袖里丢给纪决一个巴掌大的木盒,纪决抬手接住。

“张老太师不日回京,废太子于信中嘱托他恳求陛下开恩饶你一命。”

张太师已近八十高龄,学富才高,博学闻洽,不仅是废太子太傅,亦是陛下的恩师。七年前他告老返乡,至今不曾回京。

前几日沈雁清买通承乾殿的一个送食内监,换来废太子两封亲笔信。

一封交至三殿下手中,一封快马加鞭送往太师府邸。张太师几经细思后,已动身赶往京都——纪榛离府的那日,沈雁清原想带着牛乳酪将此事告知,而后种种却不如他所料。

纪决打开木盒,里头是一颗丹药。

“张老太师于陛下有开蒙之恩,此行顺利可免你死刑,改判流放三千里。”沈雁清淡言,“流放之路寒苦艰险,纪大人若熬不住,盒中之物可助你解脱。”

说到“解脱”二字,沈雁清特地加重了音调。

纪决攥紧木盒,“沈大人就不怕助了我,落得跟我一样的下场?”

“京都敌友难辨,今日称友明日为敌比比皆是,唯有利者可存。”沈雁清抬眼,轻描淡写道,“一日利,日日生,年年岁岁生生不息,当真走至弓折刀尽之地亦是我的命数。”

从何时起凡事三思而后行、走一步算十步的沈雁清竟也有罔顾前程之时。

纪决望着昏暗处的沈雁清,低声,“我只求榛榛平安。”

“纪大人不必挂心,那本就是我的分内之事。”沈雁清抬步往外走,走至木门前,略微侧过脸,又寒冽道,“只是我要奉劝纪大人一句,纪榛念你为兄长,长兄如父,只望纪大人往后莫要多出旁的心思。”

纪决面色一僵,被“长兄如父”四字压垮了挺肩,张口难言。

他目送着沈雁清阔步离去,半晌,在萧索的牢狱里萎落地合上眼,亦锁住一腔不可见世的驰思。

墙缝的光落在他微白的骨节上,他抓住着这一缕光,照亮他心中所望。

榛榛,你我终会相聚。

沈府主院一派死沉。

纪榛梳洗过后换了干净的衣物坐在铜镜前,乌发半湿,发尾坠下的水珠在潮了地面,被地龙一蒸,冒出腾腾的热气。

连着被绑了几日的吉安昨夜已从柴房里放了出来,若不是裕和暗中投食,定要丢了半条命。

纪榛与之主仆情深,气得要找沈雁清讨个说法,得知对方一大早便外出,满腹怒火无处泄,又不好拿沈府的下人出气,烦闷不堪。最终只得不让吉安伺候,把人打发回去歇息了。

他坐着生闷气,婢子替他擦拭湿润的发,他抬眼又见侍从要往浴桶里倒新水,困惑道:“我已经洗过了。”

纪榛昨夜翻来覆去好不容易哭着入睡,却发了一个又一个的噩梦。一会儿是沈雁清狠厉的神情,一会儿是蒋蕴玉远去的身影、一会儿是兄长在狱中受刑的场景.....等一惊醒就有侍从烧了一壶又一壶的热水往厢房里运,美名其曰替他洗尘。

许是沈雁清授意过,无论他问什么都没有人搭理他。

纪榛在外头风吹日晒三日,确实有几分潦倒,可他已经梳洗完毕,哪有洗了又洗的道理?

侍从果然还是不理会他,倒了水就垂首告退。

纪榛正想询问沈雁清的去处,还未张嘴就见他欲寻的身影出现在房中,他慢慢站了起来,惴惴地望着门口处的沈雁清。

“所有人退至院外,没有我的吩咐不许进内。”

纪榛问责的话已到了嘴边,可见着对方冷凝的眉眼,拿着木梳的手一紧,钳口结舌。

沈雁清朝他走来,他强迫自己站在原地不动,对方摁住他的肩膀让他坐回凳上。他念着要为吉安讨回公道,鼓起勇气地唤了声,“沈雁清.....”

手中的木梳被抽走,纪榛透过打磨得光洁的铜镜注视着身后之人。沈雁清竟替他梳发,神色平静道:“我方才去见了纪决。”

纪榛眼睛一亮,连忙转身抬头,迫切地看着沈雁清,“我哥哥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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