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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榛爱干净,每日沐浴必不可少,本以为宿醉过后会浑身酒臭,却惊讶地发现自己干爽清整。

吉安瞧出他的困惑,笑嘻嘻道:“昨夜沈大人在主厢房睡的,替公子换的衣衫。”

纪榛一听这话头疼都缓解不少,方一张口牵动唇瓣,痛得倒吸一口气。

他让吉安拿来铜镜一瞧,只见唇角不知何时裂开了,就连舌头都有些发肿,倒也没有多想,只当是饮酒过度致使。

洁口时受了些苦头,他咕噜将薄荷水吐在铜盆里,嘶嘶抽气,还想询问沈雁清宿主屋之事,就见多时不曾出入这间厢房之人踏日而来。

吉安很有眼力见地躬身告退。

纪榛抱着被褥坐在榻上,乌发披散,脸蛋有点苍白,一双眼睛却亮若繁星。

醉酒后的一切纪榛都不记得,他等沈雁清走至塌边,羞赧地仰面问:“吉安说你昨夜宿在这儿?”

沈雁清没有否认,嗯了声。

纪榛喜不自禁,把这当成与沈雁清重修旧好的苗头,正想鼓起勇气再多说些体己话,沈雁清先他一步悠悠道:“酒彻底醒了?”

他忙不迭点头。

“那好,先用膳,再向你讨之前欠下的一半责罚。”

纪榛不解地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对方说的是那六十下藤条,颤声说:“今日?”

“就今日。”

沈雁清半点儿不给他辩驳的机会,唤奴仆端来清口小粥,静坐等纪榛用完膳食领罚。

纪榛脚步虚浮地下了塌,坐在凳子上,频频看向面色淡淡的沈雁清,喝了几口粥后终是忍不住道:“我还头昏。”

“前后说辞自相矛盾,你自己信吗?”

纪榛委屈地垂了垂眼,放下瓷碗,“为什么要罚我,我又没做错什么.....”

沈雁清义正词严,“与外男厮混饮酒不算错处?”

纪榛瞪眼,“那是我哥哥。”

“蒋蕴玉呢?”

纪榛尚未完全清醒就被沈雁清责问,委顿不堪。可沈雁清好不容易才肯与他同房,他不想再起争执,只好道:“我问心无愧。”又破罐子破摔地叨咕,“你想打就打吧。”

大不了留几日痕迹而已。

他说着,一鼓作气端着清粥几大口喝完,耷拉着肩等沈雁清发落。

可等了半晌,沈雁清都没有动身。

纪榛心思转动,机灵地把凳子搬过去一点,挨着沈雁清,嗫嚅道:“继续欠着好不好?”

沈雁清掠一眼纪榛微白的脸色,“欠到什么时候?”

“下次。”纪榛抱住沈雁清的手臂,许久不曾与对方如此亲近,他眼尾微热,哽咽道,“别再不理我了。”

这半个月他既担心父兄,又日夜盼着跟沈雁清和好,连觉都睡不安稳。

沈雁清没有推开纪榛,沉声说:“往后若再擅自外出深夜不归,翻倍罚。”

纪榛小腿微抽,惊骇道:“一百二十下啊.....”

沈雁清垂眼望着愁眉苦脸的纪榛,不落痕迹地勾了勾唇。

蒋蕴玉出征之日,天色阴郁,黑云压城,隐有暴雨来临的势头。

满城百姓列于街道两侧,叽叽喳喳地议论着此次战事。身着盔甲的飞骑大军满身肃杀之气踏过人群,立于前首的士兵挥旗开道,整齐的步伐声混杂着冷兵器碰撞的音色锵然于耳。

蒋蕴玉身披坚硬黑甲,昂首骑赤金接受众人注目,明丽容颜在昏色里冷肃岸然。

从今往后,大衡朝再无蒋小侯爷,唯有披甲上阵的飞骑尉大将军。

纪榛随兄长站在城墙上为蒋蕴玉送行。

赤金铁蹄哒哒前行,蒋蕴玉手拉缰绳,回头遥望高城之上的纪榛。

经此一别,不知何时再见。

纪榛知蒋蕴玉眼神极好,郑重地无声道:“活着回来。”

蒋蕴玉朝他高高地扬了扬眉头,回身抬手握拳,大喝:“飞骑军何在?”

回应声震耳欲聋,“我等在。”

“斩匈奴,除鞑靼,抛头颅,洒热血,飞骑军视死如归。”

蒋蕴玉一挥马鞭,在浩浩的起誓声中跃出城门,不留余影。

纪榛心中震动,趴在高墙上大喊:“蒋蕴玉,活着回来,定要活着回来.....”

他喊得声嘶力竭,直到兄长唤他才恍惚回神。

纪决握住他的手腕抬起,将一个木制的盒子放在他的掌心。

“这是?”

“蕴玉托我给你的。”

纪榛看一眼浩荡大军的末端,缓缓地打开木盒。

一支折断的箭头倒映进纪榛的眼里。

他猛然望向城门,如鲠在喉,竟是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千言万语,祝君凯旋。

纪榛将木盒收好,与兄长一同下了城墙,余光瞥见一道熟悉的纤瘦身影,高声唤:“小茉莉。”

三两步跑上前,“你也来为蒋蕴玉送行吗?”

小茉莉颔首,又朝纪决恭敬行礼,说:“正要回去呢。”

纪榛想到前阵子二人还在黄莺楼议论蒋蕴玉被参一事,那时觉着对方是皇亲国戚不以为意,却未曾料到短短两月竟有如此变故,皆很是惘然。

“蒋蕴玉文韬武略,想必定能班师回朝。”纪榛见小茉莉面带忧愁,既是宽慰对方,亦是安慰自己。

他本想跟小茉莉回黄莺楼,可兄长还在候着他,便道:“我得走了,有什么事就传话到沈府。”

小茉莉说好,笑送纪榛奔向兄长。

纪决不动声色地看着二人,上马前问纪榛,“你与他相识多年了罢?”

纪榛笑吟吟点头,“七年了。”

纪决透过珠帘,瘦弱的身影已没入街巷。他收回目光,“启程。”

纪榛还在回兄长的话,“小茉莉出身虽不高,但俗话说英雄不问出处,他不比任何人差。这些年他对我极好,小曲唱得也可好听了.....”

“如此,自然是好。”

暴雨终至,哗哗打落一地红果实。

朝堂里风急浪高,局势水深火热,边境处厮杀不断,大军浴血奋战。

处处刀光血影,潮鸣电掣。

蒋蕴玉出征后以五千精兵抵挡三万蛮奴攻势,连连传来捷报。

最新准信传到纪榛耳朵里时他正在院子里架好的秋千上惬意地吃着青果。

“公子,公子,大好事!”吉安边喊着边冲进院内,气喘吁吁,“蒋小将军,小将军.....”

纪榛蹦下来站稳,“慢慢说。”

“蒋小将军成功击退匈奴,保住了城池,京都人人都在夸小将军骁勇善战,是天降神兵,乃大衡朝之福呢!”

纪榛心花怒放,高兴得兜了两圈,又听得吉安道:“不过听说小将军受了伤,不知伤势如何。”

“你说话怎么学人大喘气呢?”纪榛抓了颗荔枝丢给吉安,自言自语,“话本里说了,刀剑无眼,打战难免会负伤,蒋蕴玉吉人天相,应当无事。”

他又坐到秋千上晃荡着。

夏去秋来,在这倒海翻江的京都,唯有沈府的主院风雨不透,得片刻安宁。

这是纪榛嫁到沈府后过得最开心的一段日子。

福禄楼那夜过后,沈雁清不再与他分房而寝,虽对他一贯冷淡,也总得他主动靠近对方才会正眼看他,却少了许多冷嘲热讽。而与他同一屋檐下的沈母亦不再罚他跪祠堂,不再提香火之事。

仅是如此,就足够叫纪榛心满意足。

他偶尔午后做美梦,梦中那些曾嘲讽他没有自知之明的子弟皆向他致歉,夸他是这天底下和沈雁清最般配之人,就连京都百姓也皆道他与沈雁清是神仙眷侣,乃佳偶天成。

纪榛常常做着梦做着梦就笑醒。

连梦中都更爱慕沈雁清一分。

秋日杲杲,纪榛趴在院里的石桌酣睡,许是风来,竟将他原先的美梦吹碎。

梦里的沈雁清面色冷寂,无论他如何靠近都无法触碰。他心慌意乱,哭着求沈雁清抱抱他,可沈雁清伸出了双臂,却是将他推下万丈悬崖。

“你不配。”

纪榛猛然惊醒,冷汗淋漓,仿佛又回到了与沈雁清初成婚时受尽世人嘲讽之际。

好在只是噩梦而已。

他捂住胸腔里疯狂跳动的不安心脏,许久才得以平静。

吉安小跑而来,替他穿上洁白的披袄,“公子,起风了,进屋睡吧。”

纪榛怔怔坐着不动,少刻,等来了下朝的沈雁清。他急于从噩梦里剥离出来,南燕归巢一般扑进沈雁清的怀里,闻见对方身上熟悉的清香,终是安心。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沈雁清将他从怀中扯出来,淡然回:“有要务商议。”

纪榛从不过问朝事,一是不懂二是不感兴趣,眼见对方眉宇之间隐有倦态,张罗着道:“小厨房熬了乳鸽汤,我让他们呈上来。”

沈雁清没有反对。

用膳期间,纪榛喋喋说着,可也许当真是公务太过繁忙,沈雁清并未多回应。

他有些气馁,转念一想,沈雁清已经待他比从前好太多,他不该奢求。

再有两月他便与沈雁清成婚整整四载,往后他们还有很多时日,难道还急于这一时半刻不成?

烛灭,他轻车熟路地环住沈雁清的腰。不知为何,他觉着今日沈雁清有些异于寻常,未等他想出个所以然,困意先一步打倒他。

“紫云楼新出了牛乳酪.....再有几日就可以去游湖了......”

沈雁清一语不发地听着半梦半醒的纪榛呢喃细语,眸里潮涌绵延起伏。

半晌,拥紧怀中身躯,对月无眠。

他未能告诉纪榛,阴雨将至,不宜赏湖。

作者有话说:

沈大人,你小子搞偷亲那一套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