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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等众人慢上一拍,终于反应过来他说的到底是什么时,只觉是平地里投下了一道惊雷,劈得人头晕眼也花,简直不敢相信他说了什么!

就是万休子都愣了一愣,紧接着回想起两年前发生的那通州一役,心里都不住往外冒寒气,伴随而起的更有一股泼天的怒火!

他整个人都要炸开了!

公仪丞乃是他左膀右臂,对他忠心耿耿啊,甚至是他掣肘谢危的关键!

“你竟然敢认!”

万休子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谢危对自己一句话造成的震荡,仿佛浑不在意,而是继续投下惊雷:“我对天教尽了几分力,有目共睹;公仪丞一来京城,便指手画脚,不识好歹,不怪我对他下狠手。杀了此人后,自京城到直隶,教中所有分舵全落入我手,只假意听从总舵,实则非我之命不听。你如今举事,自南而北,若得北方教众里应外合,踏平皇城不过朝夕。只不过不赶巧,我料想教首不肯善罢甘休,留了一句话,倘若无我吩咐,战起时便向朝廷投诚。大战在即,即便要算账也不是眼下,相信以沈琅的手段,会先将这些教众编入军中,事后再慢慢算账。”

万休子道:“好算计!为了同我作对,连朝廷和狗皇帝的力都借,倒把血海深仇都忘了。”

谢危道:“我固然有自立之心,却不到要仰仗仇人鼻息的境地。原本是打算自己举事,只是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并不想威胁教首,只是想以此换教首放了姜雪宁。报仇乃是我心中第一等大事,自己举兵,还是与教首一道举兵,于我而言并无太大差别。还请教首高抬贵手,度钧不才,愿献上朝廷于湖北、安徽二省九大重城兵力布防图,助我教举事。”

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万休子早年对谢危如此信重,便是因为他知道谢居安的身世,也知道他心底有着多深的仇恨。这样一个人,被亲族舍弃,为皇族棋子,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站在朝廷那一边的。而为了有朝一日能复仇,他必然竭心尽力为了天教。

虽然他后来做大,但也没有真的做出什么格外妨碍削弱天教的事来。

即便是此时此刻——

万休子也有足够的理由相信,谢危对朝廷恨之入骨,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在不能自己举事时,屈而就天教,绝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天教主要势力都在南方,北方虽因谢危入朝为官而暗中发展教众,可毕竟都握在谢居安手中。公仪丞一死,更使得他这个教首对北边失去了掌控。

如今方举事,看似势如破竹。

可他心知肚明,越往北越难打,湖北、安徽二省更是难啃的骨头,可对天教来说却至关重要,占据这二省,便算占据了长江下游,尤其是湖北江城,九省通衡之地,实在是一块肥肉。

要说不心动,那是假的。

只是倘若放走姜雪宁,他手里便失去了威胁谢居安的筹码,虽然还不知道这女人在他心里究竟占多少位置,可无论如何不能先放。

而且……

谢居安来是来了,也不算在万休子意料之外。可这一切真如自己所料,事情发展顺利,他又不免多疑猜忌:连尝试都不尝试,忻州边关大军按兵不动,多好的态势?谢居安真能舍得下,竟然孤身犯险,就为了一个女人?

屋舍内,静寂无声。

万休子盯着谢危,似乎在考虑。

姜雪宁可没料到这人一个人来这等险地,一字一句,竟然还有点反客为主的架势,而且居然声称要与天教合作?她怎么有点不相信呢……

谢危也并不催促,等着万休子考虑。

半晌后,万休子终于抚掌而笑,道:“都说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你谢居安也有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时候!不错。只不过,兹事体大,本座还是考虑考虑,总归你二人都在这里,如今举事还一切顺利,不着急。倒是你们,有情人见了面,倒只陪着我这糟老头子说了半天话,实在不好。”

姜雪宁心里翻白眼。

万休子却一下变成了好人似的,只朝着周围摆手,示意众人出去,又对谢居安道:“度钧,本座也不多为难你,便委屈你与这女娃在休息会儿,也好叙叙话。待得明日,本座再给你答复。”

话说完,他竟笑眯眯地走了出去。

所有人也都跟着退出。

话虽说的是请他们留在这里休息一晚,可最后一名道童走出门时,半点也没留情,径直给房门上了锁。走廊上的教众也并未离去,显然是防备着他二人逃窜。

屋内,便只剩下立在原地的谢居安,与绑在圆柱上的姜雪宁。

直到这时候,姜雪宁才发现自己后脊发凉,竟是方才听谢危与万休子你来我往时,不知觉出了一身冷汗。

如今人退了,那股紧绷的劲儿也就松了。

若非还被绳子帮着,只怕她整个人都要软下来。

谢危默不作声,朝着她走过去,伸手要帮她解开绳索。

姜雪宁转头凝视他隽冷的面容,这一瞬竟说不出什么感觉,安静下来时,便有一种深寂将她包裹,让她眼底泛酸。

这人竟真敢为了她以身犯险……

她说:“你真是疯了。”

谢居安搭着眼帘,顿了片刻,道:“你不早知道吗?”

那绳索绑得太紧,略略一动便让她手腕发疼。

姜雪宁笑了一声,故作轻松地道:“我还当被天教劫走是个契机,他们威胁你,你不来,留着我无用,回头我耍些不入流的伎俩,再给那老妖道放点京中的情报,说不准因祸得福,逃脱你掌控,就这么得了自由呢?你倒好,海角天涯不放过我。”

此刻两人身陷囹圄,她是不想气氛太沉,才说了这话。

然而谢危根本没有接话。

他解着绳结,却未能第一时间,将其解开。于是这时候,才注意到,自己那解着绳结的手指,竟有着微不可察的颤抖。

姜雪宁半晌没听他回,还以为此人生了气,然而转眸向他看去时,目光顺着下移,便看见了谢危慢慢收拢握紧的手掌。

只是他没说什么。

照旧不搭话,要继续解那绳索。

姜雪宁目光流转,瞅了他半天,忽然道:“谢居安,我有个事儿很好奇。”

谢危看她一眼。

姜雪宁咳嗽一声,便咬了咬唇,一副憋不住又想要忍笑的神情:“我看你那回挺会的。闹半天,你没睡过女人,还是个雏儿呀?”

“……”

第一时间,谢危是没反应过来的。

然而在意识到姜雪宁究竟说了什么之后,一张脸几乎迅速黑了下来。

姜雪宁看见他这表情,终于没忍住喷笑出声。

她这模样简直像是终于揭了人的短处,有那么点肆无忌惮、张牙舞爪的嚣张姿态,简直可恨!

谢危额头青筋都跳了跳。

他到底是没忍住,薄唇紧抿,直接一脚给她踹过去,示意她收敛点,老实点。

这一脚其实不轻不重,也不疼。

只不过姜雪宁看他这一副要杀人的表情,到底还是不想太过,憋了几回笑,硬生生收敛回去不少,只是面上的神情仍旧显得揶揄促狭。

谢居安这才重新低头为她解绳索。

只是这回,方才那轻微的颤抖,已消失不见。

他忽然怔住。

看着姜雪宁腕间那些斑驳交错的勒痕,谢居安回想起她方才出格的玩笑,这一刻,到底是感知到了她并不言明的体贴周全。

谢居安是何等心如明镜的人?

闪念间已知道她故意开了这样的玩笑打岔,舒缓他的情绪。

只是宁二,你知不知道,那并非是因身陷险境,而是见着你平安无虞后的余悸……

谢危终于将那捆住她的绳索解开了。

姜雪宁两手几乎没了感觉,酸麻一片,动上一动都疼,心里不由得把万休子祖宗十八代挨个问候了一遍。

谢危却压低声音道:“在这儿等我。”

姜雪宁一怔:“你想去哪儿?”

谢危不答,目光向北面那扇紧闭着的窗落一看,脚步便跟着移了过去,只透过那一道窄窄的缝隙朝外面望。

姜雪宁也紧张起来,不敢出声。

谢危似乎想推开那窗,做点什么。

然而刚抬起手,目光流转,又皱了眉,折转身走回姜雪宁面前,竟然抬起右手拇指,便朝她唇上抚触。温热的指腹,用了点力道,似乎想在上面留下什么痕迹。

姜雪宁先是一惊,后是一头雾水。

嘴角擦得有些疼。

她不由道:“干什么?”

柔软的唇瓣,指腹一压上去,便随之而动。单单用手指,并不如他所想一般,那么容易留下痕迹。况这一时润泽的触感,忽然间便唤醒了他心内的汹涌浓烈。

手指顿在她唇角。

谢居安毫无征兆,埋头便压下来一个倾覆的吻。含吮轻咬,半是怜惜,又半是凶狠,一番蹂躏,微微喘气了,才将她放开。

那原本樱粉的唇瓣,便添上了一抹艳色,甚至因为他的过分,而显出轻微的红肿。

姜雪宁睁大眼睛看她。

好半晌,她终于反应了过来,抬手抚上唇瓣,火气上涌,却恐声音太大叫外面人听见,低声咬牙问:“你有毛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