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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关城池,多为屯兵之用。

将军府建在城池中心位置,乃是历朝驻扎忻州、驻守雁门关的将领的府邸,内设机要印房,册房、粮饷处等,可以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其占地在忻州这样的小城,已经算得上极广。

燕临一路带着他们,便已到了门口。

“城中早得了谢先生前来督军的消息,军中有品级的大小将领,都已经在内等候。”

他在门口下马,将缰绳交给了一旁的军士,还顺手扶了旁边要下马的姜雪宁一把,对从车内出来的谢危这般说道,然后摆手。

“先生请。”

谢危未着官服,只一身素衣。

旁人只听说这两日边城里有个京中的大官来,一直都在心里揣度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如今瞧见,都不由愣了一下,随即便是惊叹。

这样的人竟然是个官儿?

谢危倒没看其他人,下得车后随同燕临一道跨上台阶,走入将军府中,只问:“议事要一起听听么?”

姜雪宁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先生问我?”

谢危向她看了一眼,没说话。

姜雪宁便莫名打了个寒噤,觉着谢居安这眼神叫人发凉,她脊背都挺得直了些,却下意识看了一眼燕临,想了想这两人的关系,觉着自己还是不要搅和这事儿,便道:“不了,我哪儿听得懂?让燕临找个人带我先去休息便好。”

这一口一个“燕临”可听得边上的人冒冷汗。

偏她自己不觉。

燕临也半点意见没有,唤来将军府的老管家,便请他带姜雪宁去客房。

谢危则是向剑书一摆手,道:“你也跟着去。”

剑书低头便道:“是。”

他从谢危身边退后,自动就跟到了姜雪宁旁边。

这倒让姜雪宁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转念一想,说是燕临已经执掌了兵权,可毕竟时日尚短,这种时候谁知道出不出什么意外,小心驶得万年船,派个人跟着她总没错。

她也就没说什么,转身跟着管家去了。

燕临看着她身后跟着的剑书,却是不知为何忽然皱了皱眉,又感觉到了那种隐约的异样。

他调转视线看向谢危。

谢危却没什么反应,只道一声“我们也走吧”,便过了穿堂,往议事厅而去。

边关驻军十万,有名有姓的将领也有十好几号人,且还要算上忻州本地的州府官员,所以谢危去见时倒是颇为热闹。

他镇定自若,这些人却多少有些忐忑。

毕竟眼见着就要冬日,从来没听说谁冬天主动挑起战役的先例,他们各有各的担心。

燕临是月前到的忻州。

单枪匹马。

那时他身上既无调令,也无圣旨,甚至还是个擅自离开流徙之地的“罪臣”,不过好在边关上认识他的人不多,正好趁此机会将边关的情况摸透了。

勇毅侯府原本便领兵作战。

边关将领中有不少都是他父亲燕牧的旧部。

这本来是一件好事。

可偏偏侯府出事后,许多人也因此受了牵累,要么在军中不得更进一步,要么被撤职贬职,掌管忻州十万驻军的自然属于萧氏那一派。

所以刚掌权的那一日,为了日后调令能行,如臂使指,燕临做了一件事。

“斩了?”

姜雪宁随管家往客房的方向走,路上不免也打听点边城的事情,可却听了点方才在街上时燕临自己没有讲的事,一时愕然。

“临阵斩将……”

老管家上了年纪,腰背伛偻,却是半点不为那掉了脑袋的倒霉鬼可惜,瓮声瓮气地道:“燕将军才到忻州,这可不为百姓们做了件大好事么?这些年边关没仗打,可不知养出多少废物,趴在咱们这些平头百姓身上吸血。那杀得叫个痛快,活该!”

姜雪宁忽地静默。

老管家却还絮叨:“眼见着人家鞑靼都要打过来了,一帮饭桶还想避战。昨儿个是长公主去和亲,明儿个那些狗东西就能来掳掠城里的闺女!不想打仗的将军是好将军,可不敢打仗的将军,就要这样拖出去砍了。您来的时候都晚了,要早上几天,城外头点将台上流的血还没干呢,可好看。”

剑书悄悄向姜雪宁看了一眼。

姜雪宁若有所思。

老管家已经到了客房前头,说了半晌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躬身道:“瞧我,年纪大了话也多,都不知道这些话在贵人面前是不是该说,您可别怪罪。”

姜雪宁不过是有些意外罢了。

可其实没什么值得惊讶的。

要想在这样一个地方站稳脚跟,真正地执掌兵权,杀伐果断的手段少不了。也唯有杀鸡儆猴,才能让剩下那些人心有戚戚,才能让军中那些侯府旧部真正地心服。

她只是有些怜惜旧日的少年——

单枪匹马在这样的地方,孤立无援时还要做出种种决策,个中不知遇到了多少艰险,遇着她时却一句也不曾提,好像一切都顺心如意模样。

姜雪宁谢过了老管家,自己进了屋,发现这间屋子已经是精心布置过的,并无外头看着的那般粗犷,妆奁上甚至还摆上了新买的胭脂。

她不由笑了一笑。

转头却对剑书道:“我就在屋里也不出去,你先回去跟着你家先生吧,万一有点什么吩咐也好照应。”

剑书犹豫了一下,大约也是觉得忻州这样陌生的环境让人担心,躬身向她拜了一拜,也没多说什么,便告了辞,回头往议事厅的方向去。

谢危来自然先了解一番城中情况。

这些将领最担心的莫过于粮草情况。

朝廷派谢危来说是督军,实则是为了防止边关哗变,自然不会准备什么粮草的事,可以说甚至连半点风声都没有。可谢危燕临都另有打算,鞑靼是一定要打,沈芷衣也一定要救,是以回应有关粮草的质疑时并无半点慌乱,只说粮草辎重都已经在路上,请众人不必担心。

他这样来自京城的大官都说了,众人也就稍稍放心了一些。

议事毕,只说晚上设宴为谢危接风洗尘,便都告退。

厅内只留下谢危与燕临。

茶盏中的茶水,已只余下一点温度。

谢危端起来喝了一口。

燕临却注视着他,眼底少见地出现了几分犹豫,甚至含了一种别样的打量。他试图从他眉眼里分辨出什么来,试图与父亲这两年来的企盼与守望对出些许端倪。

当初勇毅侯府几蒙抄家灭族之难,幸而背后有人出手相助。

这个人便是谢危。

可他与侯府有什么关系呢?明面上一点也没有,只不过是他入宫读书时的先生罢了。

当初,父亲病中时,燕临曾有过自己的猜测,向他问:“谢先生到底是谁?”

父亲咳嗽得厉害,却不肯吐露更多。

只是眼底含着泪,同他说:“是你要完全相信的人。”

那时候,他心底便有了冥冥中的答案。

燕临沉默了半晌,才道:“这些年,多谢先生照应。”

谢危搭着眼帘:“侯爷可还好?”

燕临道:“往年在京城总有些事情压身,病根是早落下的,去黄州的路上严重了些。不过到那边之后,日子清苦下来,后来又清闲下来,更好似打开了什么心结似的,反而养好了。我离开黄州时,吕老板前来照应,人已经安顿妥当。”

谢危便点了点头,不说话了。

他从来不是容易亲近的人。

燕临也很难想,旧日的先生竟是自己的长兄,眨了眨眼,到底改不了称呼,又问:“先生此来,朝廷那边怎么办?”

谢危道:“边关离京城尚有一段时日,打仗这么大的事,就算忻州在掌控之中,也不可能切断消息往来。所以战事要速战速决,否则等朝廷反应过来,说不准要腹背受敌。可若能在朝廷反应过来之前,拿下鞑靼,救出公主,就算抢赢了一步棋。届时我只称到得忻州时,边关驻军已经落入你掌控,实在非我力所能改,只好随波逐流。你既掌兵权,又得民心,朝廷反倒不敢跟你撕破脸,会想方设法招安于你,封你个公侯伯爵。”

燕临顿时皱了眉:“公侯伯爵?”

谢危似笑非笑看向他:“不想要?”

燕临坦然:“不想。”

谢危便轻轻搁下茶盏,唇边那弯下的一点弧度便多了几分高深莫测,只道:“不想要也简单。”

两人并未谈上多久。

谢危也是一路车马劳顿的来的,晚间尚有宴席应酬,与燕临说了几句后,从议事厅出来,到得自己客房,问过姜雪宁那边的情况后,便略作洗漱先休憩了两个时辰。

待得天色渐晚,外面来人请,才又出门。

接风洗尘的宴席就设在将军府里。

上上下下都知道京中来了贵人。

除了那位神仙似的谢先生之外,最引人关注的莫过于那位“宁二姑娘”。众人倒是不知她身份名姓,只是听得随同她一道来的人都这般称呼她,便也跟着这般称呼,都以为她姓“宁”,在家中行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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