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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 建威将军许昌全之死,一经传出,果然在京中引发了滔天民沸。未到一年间, 西北大营接连遭重, 长平侯沈作明战败后, 至今还被关在天牢。

建威将军许昌全突然被北戎人暗杀。

早朝,永隆帝与众臣商讨西北大营新任主帅人选,这才发现, 朝中将才凋敝,满眼望过去,居然无人能担得起这份重任。

太子谢瑞倒是提议说:“父皇, 西北大营乃是防御北戎的第一道防线,每年大大小小纷战不断, 依儿臣之见,还是应该派熟悉西北大营防务之人。以免北戎趁我军主帅之位空缺, 觊觎我边关诸城。”

殿上,诸臣听闻此事,面面相觑。

熟悉西北防务之人?

整个大晋最熟悉西北大营的人,如今不就正关在天牢。

三皇子谢昱瑾微抬头,看着侧前方的太子。

太子用意,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沈作明如今乃是阶下囚,若是太子真的能劝得父皇, 将他放出来, 这份救命之恩, 只怕会让长平侯彻底旗帜鲜明的倒向太子。

做梦。

谢昱瑾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 果然, 在太子说完,户部尚书霍远思站了出来:“皇上,臣举荐如今镇守宣府的昭勇将军宋光,永隆十五年,宋光远征云南腾冲,震慑宵小,令西南边陲诸国年年进贡,俯首称臣,再不敢轻举妄动。”

霍远思乃是世袭英国公,他也是勋贵世家中,如今领头之人。

毕竟在京城勋贵中,能官至正二品尚书的,只此一人。

况且他还是贵妃霍氏的亲哥哥,如今宫中无后,以贵妃为尊。

昨晚许昌全一事,刚传回来。谢昱瑾便与霍远思连夜商讨对策,最后两人一致认为,昭勇将军宋光是最合适的人。

他们早猜测到,太子一定会利用此事,让皇上重新起复沈作明。

太子既已选定了沈作明,谢昱瑾就再不能选。

况且宋光并非他们的人,这样一来,他们还能留下一个举贤明的美名。

太子此刻见霍远思出面,自然不再犹豫,继续道:“父皇,宋光虽在腾冲大胜,可西南地形与漠北天差地别。况且宋光还要镇守宣府,倒不如起复如今羁押在狱的沈作明,他才是真正熟悉西北大营,熟悉北戎的人。这次,就让他戴罪立功,再给我大晋打击掉北戎人的嚣张气焰。”

“皇上,臣以为不可。仰天关一事,至今都未曾查明,如何能让沈作明起复。”

“皇上,三思。”

“皇上,臣以为西北防务方是最重要,应该摒弃成见,起用沈作明。”

这是第一次,众人在朝堂上,因为沈作明吵的不可开交。

之前,哪怕只是上书提起,皇上都脸色不虞。此番看来,皇上似乎对长平侯的态度有所松动,似乎不像之前那般厌恶痛绝。

这些官员一向闻一而想十,如今皇上态度有所松动,登时吵了起来。

“好了。”终于高坐在殿阁正中央的皇帝,在华贵厚重的冠冕下,发出老沉的声音。

他那双曾经犀利而清澈的双眸,如今透着浑浊的老态龙钟,他望着台阶下诸人,说道:“此事还需再议。”

太子和英国公,虽然谁也没占据上风。

可是反而各人心底,都有一丝侥幸,觉得皇上没有当场驳斥自己,就是还有机会。

朝会上的争论,很快传遍了朝野,谢珣自然也有所耳闻。

他倒也没急着将这个消息告诉沈绛。

只是他不知道是,沈绛这几日也没在家中。

都察院衙门,乃是诸位御史们平日里办差所在,也是整个京城里,除了锦衣卫衙门之外,最招朝中大臣们烦的地方。

没人会愿意来都察院衙门,沾边都不想。

毕竟一旦沾上边,说不准就是自己官帽落地的时候。

温辞安作为监察御史,虽偶尔住在衙门内,不过这些日子还是每日点卯回家。这天他出了衙门,坐上马车。

赶车的人是他身边小厮,依着每日的路,往家里去。

待到了巷口,温辞安突然让小厮停下,待他下车,小厮赶车离开,似乎要去办事。

此地并非官宦府邸聚集之处,反而更像是平民百姓聚居之地,长街两旁的楼阁颇有些陈旧,周围叫卖声渐起,并非闹中取静的好地方。

温辞安独自入了巷子,皂靴轻踩在路面上回响声渐起,显得格外空旷、寂寥。

突然,待他走到巷道过半的地方,脚步停顿。

“跟了我这几日,阁下意欲何为?”温辞安声音轻缓问道。

巷口空无一人,似乎他的话只有这周围的砖瓦听见了。

温辞安身体依旧未动,许久,他才缓缓道:“你若是再不现身,我便走了。”

他话音落地,脚掌微抬,但身后巷口却慢慢出现一个身影。

温辞安转身时,看见一个年轻的姑娘,似乎并未奇怪。他轻扫眼前姑娘一眼,身穿浅绿色留仙裙,青丝乌黑,肌肤胜雪,一双明眸迎着傍晚的余晖,如秋水潋滟,水波摇曳。

“姑娘,这几日一直跟着我,可知跟踪朝廷官员,乃是触犯刑法之罪。”温辞安语气冷肃,透着一丝刻板。

他这人太过冷硬,就连都察院这样傲骨林立的地方,他都是独树一帜的死硬。

有厌恶他的人,私底下斥责他乃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自然也有钦佩他能不为外物所动,守心如一的行事作风。

沈绛一步步上前,终于走到他的跟前。

她跟着温辞安这段时间,虽然只有寥寥数日,却也发现他行事之规矩,只怕是用刻尺规划过的。

每日他出门的时辰,从衙门回家的时辰,前后不会相差半刻钟。

而且入夜后,他会在书房中,看卷宗至深夜。一盏油灯,将他的影子照在窗纸上,沈绛这几天晚上就是隔着院墙,看着他夜夜如此。

他不曾成亲,家中除了一个年迈外祖母,竟再也其他亲眷。

听闻也曾有人用美色诱惑他,甚至还有人给他献上异域番邦女子,但是他皆不为所动。他家中不仅没有姬妾,就连丫鬟都不曾有。

家中仆从,唯有做杂事的一个哑婆婆,还有一个随身伺候他的小厮。

这样孤傲又清贫的人,似乎连欲念都没有。

沈绛抬头望向他,冲着他先是一行礼,这才道:“大人,小女有冤情,所以不得已出此下策,尾随御史大人。”

“既有冤情,该去找刑部或是当地府衙。”温辞安沉默了片刻,才慢慢道。

他说完,竟不等沈绛再说话,转身就要离开。

沈绛立即喊道:“因为我要状告之人,乃是当朝皇子,不管是刑部还是府衙,都不会有人敢接此状告。只有都察院身为监察百官,典正法度的部堂,理当为民伸冤,拨乱反正。”

“大人,我有冤,我父有冤,仰天关枉死的五万将士有冤。”沈绛再次上前一步。

温辞安抬眸望着她,似有震动。

“仰天关?”他问道。

沈绛再不犹豫,说道:“我乃西北大营前任主帅沈作明之女,入京查得仰天关一战所败之真相,如今已查得原委证据,特呈冤御史大人。还望大人能秉持公道,查明冤情,以还清白。”

“你是沈侯爷的女儿?”温辞安望着她,虽眉眼依旧是透着疏远的冷漠。

可是他却抬手道:“你的状纸呢?证据呢?”

沈绛大喜。

她一直以来谨言慎行,就连师兄傅柏林都不敢相认相信,还是对方找上门。

之所以对温辞安敢如此相托,全因她前两日再次做到的那个梦。

梦境里,她第一次做到自己死后的情形。

她只听一群人,应该是百姓议论说:“原来长平侯是冤枉的,昨日在朝会上,听说有位御史当众上书,这事儿牵扯到朝堂里好些大官,似乎还有皇子呢。”

这最后说的声音格外低,十分神秘。

“要不是这位御史大人一直追查此事,只怕连皇上他老人家都被蒙在鼓里呢。当初仰天关一战,死了多少人,长平侯府被抄家夺爵,现如今才知,长平侯竟冤枉的。只可惜长平侯府的那两位嫡出小姐了。哎……”

此人长叹一声。

又有一人问道:“这次又是哪位御史大人?”

“还能是哪位,不就是那位温御史,他可真是在世的活青天。”

“我说你们真是活腻了,”一个声音插了进来,“连国事都敢随意讨论,真当锦衣卫是吃素的。”

另外一个人轻笑:“如今锦衣卫只怕听着各位皇子呢,谁还管咱们这些小老百姓。”

“慎言慎言,还当慎言呐。”

这是沈绛第一次做到这样清晰的梦,原来前世,她死后,还有人在继续追查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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