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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上发出轻微的响动,注意力都集中在别处时,难免吓一跳。

一个佝偻的黑影伴着客栈厅堂下值夜的油灯,斜斜铺陈在窗纸上,像个吊脚的无常鬼。崖儿噌地抽出剑闪到了门前,厉声喝问:“是谁?”

门外传来胡不言的声音,抖抖索索说:“老板,是我。”

她松了口气,打开门,“你鬼鬼祟祟的,想干什么?”

锋利的剑首指着他的鼻尖,他小心翼翼让开一点,压着嗓子说:“我就是来问问,你有没有听见哭声?这苍梧城里有冤鬼吧,我害怕。”

门外的残光照亮他青白的面皮,狐狸怕鬼,可真有出息!

崖儿鄙夷地瞥了他一眼,自己闪身到窗前,拿剑柄去挑窗栓。

胡不言大惊:“不能开窗户,你忘了那个店主的忠告了?”

崖儿更加鄙视他了,她来苍梧城可不是为会亲,是打算一举断了岳海潮的后路。这叫声分明和长渊府有关,关紧了窗户保平安,那还不如早早回王舍洲,搂着仙君睡觉。

他见她不死心,还打算出言制止,被她一个瞪眼吓得噤了口。于是她在前面推窗,胆小的狐狸躲在她身后,切切叮嘱着“小心啊、当心鬼跳进来”。她嫌他聒噪,往后踹了一脚,直接把他踹开了。

先前的雨已经停了,但月色凄迷,连星子都显得有气无力。苍梧不像王舍,这里没有无边的穷奢极欲,也没有彻夜不灭的灯火。入了夜的城池陷进一片死寂,连一声狗吠都不闻。她在支窗开启的缝隙里谨慎观望,奇怪那绵长的嚎叫忽然中断了,四周静悄悄,只有风吹过树叶,带起一片沙沙的轻响。

她皱了皱眉,没有声源就不好追查。静候半天,那声音如滴水入海,消失得干干净净,没有办法,看来今晚只好放弃了。

她欲阖窗,就在准备松手的那一瞬,看见对面楼顶上蹲着个影子,身形像人又像猿。照着轮廓来看有丰泽的毛发,被风一吹,甚至翻卷起一片涌动的浪。难辨身份还是其次,最奇异的是那东西有双大眼睛,随着眨眼的频率,间断发出幽幽的蓝光。

崖儿心头一跳,觉得那东西也在向她这里张望。隔着那么远的距离,目光依旧给人一种毛骨悚然之感。她开始考虑,要不要追出去,可惜那怪物并未久留,蹲了一会儿便懒懒转身离开。但动作又奇快,在连绵的屋顶上极速起落,转眼便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里。

崖儿轻舒一口气,关上了窗,转身便看见胡不言那张大脸杵在面前,呆滞着两眼问:“你怎么不追?”

崖儿绕过他,点上了蜡烛,“没摸清底细贸然出手,万一打不过它怎么办?”

安全沐浴在灯火下的胡不言又活过来了,猖狂地拍胸,“有我,打不过咱们就逃,保证它追不上你。”复又不住琢磨,“到底是个什么怪物,长得那么奇怪……”

崖儿撇了撇嘴,“你连棒槌成精都见过,不知道那怪物是什么?”

胡不言有点尴尬,为了挽回颜面,摸着光溜溜的下巴开始高深地揣测:“没准是个猴子精,也可能是个猩猩精。”

崖儿十分不给面子地嗤笑了声,“如你所言倒也罢了,就怕是岳海潮造出来的。到时候派你出马,你和它大战三百回合吧。”

胡不言立刻说不,“降妖伏魔找紫府君,我只能跑跑腿,打仗我可不行。”

说起那位仙君,也不知他现在动身没有。波月楼设在王舍城的各处据点她都了然于心,挑在天亮有意让探子看见,也是为了传话给苏画。苏画是明白人,她必定已经通知紫府君了。他们老是霸占波月楼,难免影响暗线的交易,毕竟那么多人要吃饭呢,况且……她也有些想他。即便他依旧以抓她为己任,但只要得知他在不远,她就觉得安心。

胡不言看见她那个样子,拈酸地哼了声,“别笑了,简直像个花痴!没见过被人追缉还那么开心的,果然睡多了就变傻。不过这紫府君也是够可以,一本正经地滥用职权,这么没原则的人,保不定将来还会借着追捕之名,为你保驾护航。”说着频频摇头,“老房子着火没救了,不烧个精光不会灭,真可怕。”

崖儿没去和他讨论老房子新房子的问题,看了看更漏道:“明天去长渊府试试,看能不能混进去。刚才的叫声也许就是那怪物发出的,苍梧城里不知有几处豢养场,如果猜得没错,它最后会回到长渊。”

胡不言说简单,“用不着乔装混进去,等夜深人静的时候看我的,我带上蒙汗药,把整个门派都药倒。到时候你大大方方进门,宰了那群王八蛋,自己做长渊的掌门。”

崖儿牵了下唇角,“掌门就算了,反正我祖父和爹爹都不在了,长渊这几年也被糟蹋得不成了样子,这门派存不存在都不重要。我还有我的事要做,杀尽欺负我至亲的狗,接下来就是五大门派,直至攻上众帝之台。”

她的双眼在灯下熠熠生辉,也许是因为自信,也许是因为仇恨。反正她怎么决定,胡不言就怎么支持,他举了举拳,“好!那我们就攻上众帝之台,干翻厉无咎,当上武林盟主,迎娶琅嬛仙君!”

崖儿被他一通胡说逗得发笑,笑过之后愈发坚定了,当初推举岳海潮的那几位长老,一个都不能放过,明天开始逐个击破。爹娘赶赴烟雨洲之后,时任掌门的祖父被他们暗算围攻,那位使着化骨掌的家老,在掌门中毒后打碎他的脊椎,封了他的穴道。曾经的生死兄弟,最后为什么变成这样?仅仅因为掌门过于正直,损害了大家的利益。

头一个,便从这位家老开始。

过惯了安逸生活的男人,中年之后便开始发福。崖儿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刚办完事回来,那架宽敞的马车相对于他庞大的身躯而言,居然显得有些娇小。人到了这个年纪,脸上的线条开始软化。她静静看了良久,忽然失去了游戏的兴趣,同一个上了年纪的人玩虐杀,实在太浪费时间了。

她没有等到晚上,趁着他午睡的当口,潜进了他的卧房。

外面阳光正好,窗下一张榻,榻上躺着悠闲度日的老人,隔窗一池碧莲,开得分外妖娆。

习武之人到了老年,那身功夫大概只用来强身健体了,连有人到了榻前都没有察觉。崖儿在鼾声震天里屈起两手的食指,狠狠对击他的太阳穴,只一下,人的大半机能便都丧失了。但他还可以睁眼,仓惶看向她,却说不出话。

崖儿把脸上的面具摘下来,他一见便圆睁了两眼,甚至连瞳孔都骤然紧缩。她弯下腰,笑吟吟道:“认出来了?二十二年了,我来收账。”她语气很温柔,在他的注视下击碎他的脊梁,封住了他的气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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