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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公祭顺利结束,但它所造成的影响却犹如慢慢发酵的酒曲,将气味渗透进了每一条市井巷陌之间。

“隔代遗传”成为京城的百姓们茶余饭后热议的词,再有人私下里说起太皇太后昔年的丑闻,影射先帝与今上并非龙种时,就会遭遇旁人的嘲弄:

你是没见过当今圣上长得有多像显祖皇帝?这要不是亲祖孙,我脑袋摘下来给你。

太皇太后年轻时偷人?那又如何,她又不坐龙椅,只要生的儿子是龙种就行。再说了,女子守不守妇道是自家男人的事,将来她去了显祖皇帝身边是要挨罚受刑的,你一介布衣咸吃萝卜淡操什么心?

类似的论调逐渐压倒了之前的诸多流言,从各地锦衣卫探子陆续传回的信息看,其他府城的情况也差不多。

公祭之后,官府张榜告示,将妖书案定性为真空教妖言惑众、意图谋逆的又一恶行,至此民间舆论出现了明显的反转,且从府城向广大的州县扩散。

苏晏的计策奏效了,只是受限于这个时代信息传播的速度,舆情引导的效果并非立竿见影,需要一段比较长的时间才能覆盖全国。但至少在天子脚下的京城,龙脉疑云的阴霾开始散去。

对此苏晏终于能稍微松口气。他希望自己能为朱槿隚、朱贺霖父子扫出一片晴天,更重要的是在将来的史书上,不让两代帝王留下正统与合法性存疑的污点。

朱贺霖很高兴,深居东苑的太皇太后却气个半死。

——辟谣了没错,却只是为她儿子与孙子的血统正名,而非为她本人的清誉。派去市井间当耳目的宫人们回来时,都不敢转述那些绘声绘色的“秦王妃卅载春闺秘史”,生怕把她活活气厥过去。

太皇太后怀疑由苏晏一手策划的“辟谣”,根本就是故意牺牲她的名声,好换取这个真相在民众心目中的可信度。于是她忍无可忍想找大孙子要个说法。

朱贺霖料到她会闹事,百般托词不见。太皇太后受此打击,郁怒攻心,一病不起。

祖母生病,按理说儿孙要床前侍疾。可朱贺霖哪里是那种为了礼法而憋屈自己的人,说不去就不去,难免引得朝中的卫道士们扛出孝道大旗好一通规谏。

朱贺霖不能公然违背孝道,也不能不给这些皓首老臣们面子,只好捏着鼻子表示受教了,回头给太皇太后问安、送礼、端了几碗汤药,气鼓鼓地回殿,找苏晏来陪着用茶点,顺道吐槽。

苏晏听完大笑。

朱贺霖瞪他:“我这都憋屈死了,你还笑!”

苏晏反问:“为什么不笑?非但我笑,你也该笑一笑。”

“什么意思?”

“在争储夺位的这场斗争中,你是胜者,她是败者。胜者对败者的所有宽容、怜悯,甚至必要时放低姿态,都是一种施恩,因为胜者知道,败者已经一无所有。”苏晏给他递了一块豌豆黄,“说起来,你表现得越孝顺,她这心里就越不是滋味。你在她面前晃来晃去地硌硬她,回头还赚取朝野一片‘圣上仁孝’的颂扬之声,这难道不是一件很值得笑的事吗?”

——原来皇帝还得这么当!朱贺霖回想起父皇平日里几乎无懈可击的做派,似乎从中窥见了某种为君的艺术。

“现在不憋屈了吧?”苏晏笑问。

非但不憋屈,还觉得挺解气。但朱贺霖绷起了脸,嘴角压出一道三分不快、七分委屈的折线:“怎么不憋屈?朕大好青年,夜夜孤枕难眠,只能一遍遍地回味你我水乳交融的那夜,白日里又得面对你一本正经的脸,那滋味有多难熬,难道你不知道也不在乎?苏卿,你一点都不爱朕,还说什么‘臣心一片磁针石’‘提携玉龙为君死’,分明是诈骗!”

苏晏指尖捏着半枚豌豆黄,笑僵在了脸上。

“……小爷,你讲点道理,这诗句说的是忠君报国,我怎么就成诈骗了?”

“古人云‘君臣德合,鱼水斯同’,你连鱼水之欢都吝于给朕,忠的哪门子君?”

这位小爷一旦进入胡搅蛮缠状态,就没道理可讲了,苏晏一口咽下嘴里的豌豆黄,含糊道:“债贱!”起身拔腿就走。

见对方这副对他避之如虎的模样,朱贺霖心头憋闷许久的怒火猛地烧起来,一把攥住苏晏的手腕,将人猛地拽入自己怀中:“朕允许你走了么?怎么,想抗旨?”

苏晏被他的胳膊箍着挣不脱,无奈道:“好了,适可而止吧小爷。咱们刚才不还聊得好好的,只要不涉及私情,我们完全可以做到君臣鱼水,何必自寻烦恼呢。”

朱贺霖面露悍然之色:“我们之间的关系,凭什么只能由你一人来认定?你说君臣就君臣?你说师徒就师徒?苏清河,你怕不是忘了——要说雷池,你我已经趟过,要说禁线,你我也已经越过,如今还想装着无事发生,可能吗?”

他将苏晏挣扎的双臂紧紧捉住。苏晏一个趔趄,整个后背压在圆桌上,把盘中未吃完的豌豆黄都压扁了。

朱贺霖向前倾,定定地注视苏晏,眼神像暴雨后的江面,用惊涛怒浪掩着水底深处的不甘与疼痛、狂烈与决绝。

他俯身在苏晏耳边,沉声道:“奉先殿一夜,我这辈子都不会忘,也不相信你就真的能忘干净。你敢对着天地良心发誓说,那一夜对你毫无影响,而你对我朱贺霖亦是毫无感觉?”

苏晏一时语塞。

片刻后,他方才说:“有约在先,情债两清。我意已决,君无戏言。”

朱贺霖盯着他的眼睛看,苏晏先一步移开了目光。

又一次被无情拒绝。不过这次似乎有些不同……朱贺霖恍然地想,一贯伶牙俐齿的清河,这次竟没能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这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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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政司,新升任的右通政崔锦屏正在桌案后,整理从各地上呈朝廷的奏本。

这些通过“马上飞递”送到京城的各地消息,连同在京官员们的奏本,一起汇聚到通政司这个信息枢纽中心兼中转站。奏本经过分类整理后,要么上送内阁,要么在早朝上统一呈给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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