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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都亥时过半了,还有访客登门?朱贺霖一脸不快:“是谁?这么迟了还来,一点礼数都没有。”

苏晏心道你是十分钟前来的,难道就比他有礼数?

却听门外一个熟悉的低音炮说道:“清河既然未睡,为何不给本王开门?莫非忘了前约?”

朱贺霖当即跳起来,压低嗓音恶狠狠问:“前约?什么前约?你们深夜约在一处是要做什么!”

苏晏无奈朝门外扬声道:“虽有约,却不在今夜,而是明日早膳后,王爷何意提前而至?夜深将眠,恕下官不便开门。”

“你们还真有约!”朱贺霖使劲拽他,“约什么了?你给我说清楚!”

苏晏捉住太子的手,解释道:“就是查案的事。皇上命豫王也留在东苑,又在散场后找他不知吩咐了什么。黄昏来崇质殿之前,豫王便来找我,叫我多留意其他几人的言语动向,若有蹊跷之处,及时禀报,不要孤身涉险。”

朱贺霖冷哼:“他说得倒好听,怎么不等约定时间再碰面,非要大半夜来房中找你,分明是不怀好意。我可早听说了,这位四王叔就不是什么正经人,专爱和年轻貌美的官员做‘知己’,你不许搭理他!”

“好好,我不搭理,这就去把他劝走。”

苏晏正要出言婉拒,朱贺霖忽然又拉住他的袖子,改变了主意:“不,你放他进来。小爷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想对你做什么!要是举止无礼,我便去父皇面前狠狠告他一状,叫他吃顿排头!”

他说着,左右顾盼,见屋子角落里有个放衣物的黄花梨圆角柜,一人多高。少年身量不甚长大,正好可以装在里面。

朱贺霖二话不说,拉开柜门就钻进去,又探出头,雄赳赳道:“你且去开门。放心,有小爷护着,吃不了亏!”

柜门嘎吱一声关紧,苏晏瞪着衣柜,心道:这他妈又是什么破事儿!当我这里是走马灯?

那厢豫王又在敲门。苏晏只好慢吞吞走过去,给他开了门,没好脸色地迎进来。

“下官刚要歇下,屋子简陋,连茶水也无,怠慢王爷了。”

豫王并不介意,扫视一圈,笑道:“你这满地落花流水,一床枕横衾乱,不像独自歇下,倒像是和别人闹过什么大阵仗。”

苏晏扯动嘴角,皮笑肉不笑:“哪里有什么别人,就我一个,王爷说笑了。”

豫王低头看了看他的赤裸足踝:“伤着了?可要本王命人去请太医?”

“谢王爷好意,不必了,我已上过药,歇息一夜便能好转。”

豫王见他板着脸,问一答一,半句题外话也无,不禁觉得无趣,又有些暗恼,自拣了张桌旁圆凳坐,示意他也坐下来。

“本王今夜来找你,凶案不过是个托辞,实是为了精舍里那事。”

苏晏听他提起精舍,便想起被他用腰带绑在床楣板上,险些挨了操,不由头皮发麻,悻悻然道:“王爷就不能放过我?这朝堂上下,年轻美貌的官员多得是,我不过是一棵乖剌的蒲柳,不值得王爷费这多心思。”

豫王注视他,烛光中眉目深俊,仿佛蕴藏着无限情意,温声道:“本王是来找你道歉的。”

“?”

“精舍那事,是我冒犯在先,不该那般对待你。早前我便说过,这种事需得你情我愿,不可强施淫威,可我却一时忘形,险些伤害了你。还望你不计前嫌,莫要拒我于千里之外,以后只当个朋友交往,如何?”

“……”

“清河这是不信本王?”

苏晏心想,你还有信用可言吗?早就down破最低点了。嘴里懒懒答:“王爷既然这么说了,下官也只能接受。道歉不必再提,日后莫要再调戏下官便是。”

豫王笑道:“如何才算调戏?找你下盘棋,喝个酒,同去走马观花,不算调戏吧?”

屋角衣柜里隐隐几声咯吱轻响,像有人磨牙。

“是谁!”豫王当即转头,腰身陡然挺直,衣衫下浑身肌肉绷紧,放在桌面的手攥成凤眼拳,好似一柄随时要震缨而起的长枪。

苏晏看不见他陡然转为犀利的目光,只担心小太子要发难,忙掩饰道:“又在咬木料了。这小南院别的都好,就是常无人住,老鼠多。回头我拿竹竿敲一敲就跑了,不碍事。”

豫王狐疑地看了两眼衣柜,目光从衣柜又移至床前地板上皱巴巴的内侍纱帽,不动声色说道:“凶手尚未擒获,你自己多小心。皇兄那般深谋之人,这一点竟也疏忽了,没给你安排个得力的侍卫暗中保护。”

苏晏听他言辞中关心之意颇为真挚,面上方才微微有了笑影,“无妨,我自会小心。再说,凶手未必就在这七人之间。”

“怎么说?清河可是发现了什么?”

“奉安侯尚且不论,他独居洪庆殿,我还未见着。另外六人,状元郎疏枝大叶,有魏晋遗风,不似阴谋之人。探花郎飘逸出尘,诸般俗务皆不上心,又有些人际交往障碍……呃,是趋避生人,下官实在难以想象他对叶郎中下毒手时的情景。

贾御史言语刻薄,曾上折弹劾过东宫与我。刘少詹事的亲儿子本要升任户部郎中,却被叶郎中顶了差事。这两人互相指责对方有杀人动机,可我看他们心思流于外表,也不像是城府深沉的人物。倘若真是凶手,何以当众喧哗,自引注目?

还有两位官员,脸生得很,我还叫不出名字。”

豫王提醒他:“是主掌外宾之事的鸿胪寺左右少卿,从五品。”

苏晏点头,接着道:“这两人互相交好,凑做一处嘀嘀咕咕,我听是在发牢骚,抱怨奉安侯霸占新殿,又抱怨小南院伙食潦草,居室简陋,鸡零狗碎跟市井妇人似的。总之,不是大俗,就是大伪。”

豫王挑眉:“你的意思是,这两人也许真就是这么不知所谓,也许是故意装得不知所谓?”

“不好说,可他二人似乎并无作案动机。这些情况,我也是在晚膳期间,初初有所接触,其他还有待进一步调查。”

苏晏说完,起身拱手:“目前得到的信息就是这些了,明日若还有新的发现,我再告知王爷。我劳累一天,实是困倦难当,这便要就寝,还请王爷恕我无礼。”

豫王见他行走不便,也站起身,想搀他一把。

他此番本是好意,可苏晏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担心他又来狎亵,连连后退,不慎撞上窗台边一张红漆雕填戗金琴桌。

……今日第三次!贼老天,我草你马勒戈壁!苏晏在跌倒前,实在忍无可忍,朝天怒竖中指。

豫王抢先一步上前,伸臂揽住他腰身,正正做了个怀中抱月的姿势。

苏晏惊呼:“王爷放开我!”

豫王戏言:“放不得,难道你想躺平在地?”

屋角衣柜的柜门“砰”一下被猛然撞开,太子怒不可遏跳将出来,疾步冲过来叫骂:“小爷就担心你要作妖!四王叔,你这般为老不修,我们便去父皇面前评评理,看狎亵朝臣是个什么罪!”

豫王扭头看太子,并未露出诧异神色,反而哂笑:“孤王才二十八岁,春秋鼎盛,算不得老。若再减个半数年龄,小则小矣,但青涩过头,全无致趣,恰似那如米苔花,较之丰艳牡丹。”

芳龄十四的太子气得七窍生烟,怪叫:“无耻!不要脸!你算什么牡丹!小爷我才不是苔花!”

苏晏深深深呼吸,站稳脚跟,推开豫王,一瘸一拐走去开门,随后站在门外,勾勾手指:“两位殿下过来,我有话要说。”

豫王和太子疑惑地看他。

苏晏挤出一个(谄)媚笑:“来呀。”

太子晕乎乎地率先跑过去,豫王嗤笑一声,也紧随其后。

苏晏一手拉一个,将他们的两手握成一处,真诚道:“你俩何不相爱相杀,可好放过我吧!”

言罢快速旋身进屋,砰一声关门反锁,连上了三重闩。

豫王和太子愣在屋檐下,彼此对视一眼,猛地缩回手。

太子怒道:“你等着瞧!这一状我告定了!”

豫王面不改色回应:“悉听尊便。”

苏晏背靠门板,深深深叹息:“心好累……感觉不会再爱了。”

房梁上一个人影忽然倒挂金钟,垂下头来,对他道:“你爱我吧,我没他们这么麻烦。”

苏晏愤然开窗:“千户大人,请你也麻溜地——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