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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长孙寒还是蓬山首徒,督揽宗门上下,忙得团团转,连这消息也是从邵元康口中听说的。

曲不询想到这,撑着头看沈如晚。

他还记得那天久未露面的希夷仙尊有事相召,提及沈如晚的名字,让他这记得和声名鹊起的师妹结识一番,他虽一口应下,却有点莫名其妙。

直到邵元康来找他说:你还记得我上次和你说的那个沈如晚师妹吗?她现在可真是不得了了,和叶胜萍狭路相逢,一剑斩破了叶胜萍的金丹,毫发无伤,她到底是个剑修还是法修啊?

他这才知道沈如晚又出人意表地做出了点大事。

“啊?”陈献和楚瑶光惊讶地叫了一声,瞪大眼睛看向沈如晚,“沈前辈,你也太厉害了吧?”

就是……一照面就把人的金丹斩破,是不是有点太凶残了?

听起来不比叶胜萍温和多少啊?

“是吗?”沈如晚不置可否,“这不是没杀他吗?”

以叶胜萍当年的行径,在可杀和可不杀之间。

她还给叶胜萍留了一条命,难道还不够手下留情吗?

陈献和楚瑶光面面相觑。

没有直接把人给杀了,而是留了条命、废掉金丹,是手下留情吗?

应、应该是吧?怎么不算呢?

“不过,”楚瑶光很快接受了沈如晚的说法,微微蹙着两条纤细的眉毛,“既然叶胜萍人品很差,经常拿亲友来报复,他岂不是更恨沈姐姐你了?那……”

叶胜萍只是修为跌落丹成,实力还是强于普通修士的,在沈如晚这里吃了这么大的亏,那沈如晚的亲友会不会被报复啊?

沈如晚微微一顿。

她目光不冷不热地扫过楚瑶光的眉眼,后者一片恬然开阔,显然是真心发问。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

“小楚,你别老逮着你沈前辈问旧事啊。”曲不询忽然在对面敲了敲桌案,浑不在意般笑了一下,“多少年的老黄历了,不过是你沈前辈浩如烟海的丰功伟绩里平平无奇的一桩小事,这哪回忆得起来?也只有我们没什么见识才当一回事。”

沈如晚隔着桌案看他,心情有些复杂。

他这人,心思说细也是真细,明是说她贵人多忘事,实际上却是看出她难以启齿。

她坐在那静静地想了很久无人知晓的心事。

楚瑶光是个机灵姑娘,听曲不询这么一说,再看看沈如晚,立时便明白这问题对沈前辈来说触及隐私心事,未免问得太唐突了。

她赶紧笑了一笑,顺着曲不询的话说下去,“也是,叶胜萍后来籍籍无名,我和陈献听都没听说过。就是现在乍一听这个名字还有点发愁,只知道叶胜萍在碎琼里,该怎么去找呢?”

陈献早在边上苦苦思索了半天,灵光一闪,“我想起来了,我们刚到桃叶渡的那天,除了林三还有好几个骗子,其中一个死缠烂打,非说自己知道大盗叶胜萍的消息,但我们没理他——你说会不会那个人真的知道叶胜萍的消息啊?”

楚瑶光很快也想起来了,而且还想起当时沈如晚的反应,平平淡淡的只说了一句“不要叶胜萍的消息,我只想知道长孙寒的事”。

她不由暗暗咂舌,看来曲前辈说的话未必没有道理,也许叶胜萍对沈前辈来说当真只是个没什么印象的手下败将,不然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连在骗子里挑挑拣拣也不选叶胜萍的消息。

“总归是一条线索,我们手里既然还扣着林三,两人显然是认识的,那就让林三带我们去找那个人就好了。”楚瑶光若有所思。

陈献一向不出这种决策的力,思维早就散漫到不知哪里去了,忽而问沈如晚,“沈前辈,那个长孙寒也是你击杀的,那叶胜萍和长孙寒,哪个更厉害啊啊?”

曲不询放在桌上的手一顿。

沈如晚沉寂了许久,听到长孙寒的名字,方才回过神来,怔了片刻。

“那自然是长孙寒更厉害。”她低声说,“长孙寒是蓬山数百年来最出众的天才,甫一拜入剑阁,剑阁阁主便称之为‘麒麟子’,大力栽培,无论实力还是眼光,都远超同侪,叶胜萍怎么能和他比?”

比不来的,谁也比不来。

这么多年了,雪原上那杀机纵横、惊心动魄的一夜还在她眼前。

她微微抿唇,眉眼不经意一点涩意。

曲不询坐在对面,五指攥紧了又松开。

他偏过脸向窗外看去,谁也不见他脸上晦涩难辨的神容。

“方才说,我怕不怕叶胜萍报复?”沈如晚慢慢说,语气很古怪,明明很平静,可却莫名让人觉得像是厚重余烬下翻滚的岩浆,在见不到的地方沸腾灼烧,每个字都跳动着,又竭力熨平整,“叶胜萍最无可奈何的人就是我。”

陈献和楚瑶光好奇地看向她。

曲不询猛然转头看向她,想起她那曾经引起轩然大波的往事,神色微变,“你不想说就别说……”

“他这种阴沟里的老鼠,无非就是拿别人心中在乎的人做威胁,其他还能有什么大本事?”沈如晚已冷笑起来,每个字都冰冷到极致,有种撕裂伤疤的血淋淋的快感,她笑了笑,也不知道在笑谁,“也不劳他费心,我阖宗族上下所有族亲,都死在我自己手里。”

以所爱做威胁?

她已无所爱。

所有的亲友都死在她自己的手里,她心硬如铁到这种地步,还有谁能成为她的软肋?

叶胜萍还能怎么报复她?心狠手辣的凶徒,能拿一个冷心冷肺的人怎么样?他甚至都没有想过要报复沈如晚。

陈献和楚瑶光绝没有想到她居然会给出这样的答案,也从来没想过这世上还有这样的理由。

自从他们认识沈如晚以来,一直觉得这位声名显赫的沈前辈虽然脾气不太好,但嘴硬心软,实际上很是宽容和气,就像个可亲的师姐,根本没想到,她一开口,便是数不清的人命。

血淋淋的、冰冷残酷的人命。

楚瑶光难以置信地看着沈如晚,哪怕她再怎么机灵聪慧,也不过是十六七岁、养尊处优的少女,在家里衣食无忧,见不着什么刀口舔血的人,更从未见过多少血雨腥风,从前听过的故事,全都和话本子似的,没有一点真实感,哪怕见了沈如晚也联想不起来。

直到此时在恍恍惚惚地一颤,她脑海里一道霹雳雷霆落下:

是了,在从前她所见过的文章、听过的传闻里,沈如晚这个名字,从来都是带着血的。

传闻里名震天下的蓬山碎婴剑沈如晚,从来不是什么和气温柔师姐。

她是二十六神州通天彻地、凶名赫赫的不世杀星。

沈如晚看他们神色巨变,垂眸,一点微嘲。

“走了。”她淡淡地说着,没什么表情,忽而起身,朝屋外走去,头也不回,丢下一句话,“坐久了不舒服,我出去透透气。”

曲不询跟着站起身,想叫住她,张了张口,又没说,看她背影消失在门后。

他站在那,沉默了一会儿。

“师父……”陈献不知所措地看他,“沈前辈她?”

这,这,这是生气了吗?他们还没说话呢?这不是还没反应过来吗?

“她就是个傻瓜!”曲不询没好气地说。

他沉着脸走到门边,用力拉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屋内,陈献和楚瑶光面面相觑,半晌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