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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象城竟然滂沱大雨骤至,绿洲城池气候,忽而瓢泼停歇,跟逗人玩似的,不过出了雷音寺的梁尘将其当做一个好兆头,毕竟整个金蝉州好几年不曾遇到几场大雨,今儿恰巧撞上,倒也算老天爷赏脸。雨势渐小,总算没了敲打肩头的雨丝,梁尘凭借过目不忘的鲜明记忆,领着一袭白衣的鱼飓洛行走在窄巷小弄里,老胡同里三五成群的稚童嬉戏打闹,沿着湿漉漉的墙根泥土地夹缝掀起瓦砾石块,抓出几只雨后冒头长须触角的小水牛儿,欢天喜地,梁尘倒是没料到金蝉州这边也有江南水乡才多见的长须蜗牛,忽地想起了许多童年趣事,神情也就温煦了几分,孩子们拎起水牛儿小心翼翼搁在台阶上,调皮地拿小石子挡住水牛儿去路,走得缓慢的小家伙们犯了难,伸了伸触角,孩子们十分欢喜,欢呼雀跃,这些比邻而居称得上青梅竹马的孩子占据了大半个窄巷,梁尘细心贴墙绕道走过,不过身后的鱼飓洛可没这份好心,大摇大摆径直踏足,一脚踩死了一只似遇到洪水猛兽的可怜水牛儿,主人是个扎羊角辫的粉衣女娃,见到好不容易到手的心爱宠物死于非命,愣了愣,撅着嘴,眨了眨水灵眼珠望向鱼飓洛,不敢生气,但越想越委屈,只好哇哇大哭,几个小男童也没胆量信心给她打抱不平,只是痴痴望向那个白衣大姐姐,打心眼里觉得漂亮,只不过脾气差了些,目睹这一画面的梁尘生怕这群无知孩童有意无意得举动触犯了女魔头逆鳞,赶忙先给鱼飓洛赔个笑脸,再屁颠屁颠去湿漉墙角根一通翻找,揪出两个更大只的水牛儿递给粉衣女童,当作赔礼,女娃怯生生接过,不一会儿就喜笑颜开。

孩子们心性单纯质朴,不似大人们如此计较得到和失去,开心和惆怅都是来去匆匆,也就不跟这对长得好看的哥哥姐姐计较,稍稍走远了点,玩耍水牛儿,聚在一起的时候,几个年岁大一些的男娃心性使然,开始吹些小牛皮,说着偷听大人墙角照搬而来的“高深”句子,同时再悄悄贬低几句隔壁大巷里的几名阔绰孩童,已经走远了的梁尘悉数听在耳朵里,摇头一笑,又看了眼鱼飓洛,没来由想到一句话,“伴君如伴虎。”听说京城那座监察院的霜发院首,是叫楼冠廷?细细算起来,自李启呱呱坠地便一直贴身跟随,直到这位新天子龙驭上宾,才去接管了监察院,一些个胆大局中人调侃这位虽无朝廷官职傍身却手握百官生杀大权的院首,不似从龙之臣,倒像个宫内伶人,北境流传关于此人最多的传闻便是尤擅三清杀万象,也不知是否掺有水分,对上鱼飓洛搏命,有四成胜算吗?

梁尘神游万里时,鱼飓洛拐过了巷弄,在一座简陋摊子前停下了脚步,梁尘好奇抬头望去,是个贩卖烧羊肉面的狭小店铺,鱼飓洛大方落座,店铺老板是个臃肿妇人,不过长相面善,相由心生,一看就是那种乐天的性子,见这对年轻男女都挺贵气,言语愈发热络,王婆卖瓜般夸起自家羊肉面,说擀面条时加了蛋清,筋道得很,羊肉取的是前腿和腰窝里的嫩肉,而且小料味正,是好几代人寻摸出来的方子,陈皮肉桂茴香叶,妇人一口气说了将近十种配料,生怕客人觉得小店卖的面贱了去,梁尘笑着要了两碗热汤过了水的羊肉面,妇人虽是生意人,却不斤斤计较,可见本性厚道,肉和汤都给足了分量,端上来之前还不忘撒了大把花椒和新鲜葱段,再递上来两瓣糖蒜,梁尘舌下生津,赞不绝口,他向来没什么孩子缘,不过跟女人尤其上了些岁数的妇人打交道,可谓天赋卓绝,刚下过一场雨,店铺生意冷清,老板娘忙完以后就坐在附近桌上,和年轻人攀谈,笑个不停,羊肉汤面做的好吃,梁尘吃的也利索,鱼飓洛吃食这方面跟萧蔷倒是有些相似,都不快,梁尘干脆再要一碗,吃完结账,摸了摸兜,碎银太重,铜板有些少,算下来略有亏欠,梁尘本意是多付些也无妨,耐不住妇人爽利,也不知是下定主意要拉拢这一对贵气男女充当回头客,还是惦念梁尘与粗糙大汉截然不同的谈吐与相貌,只要了铜钱就作罢,临行前梁尘笑着说临走前一定还要来吃上几次,老板娘笑得腰肢乱颤,玩笑了几句类似于早生贵子的喜庆话,给梁尘吓出一身冷汗,好在鱼飓洛只是皱了皱眉头,没有计较,径直离开铺子。

吃了饭,两人一路悠悠回到客栈,鱼飓洛要了间天字号带院落的房屋,临走前留了句子时相见,梁尘回到屋子,仔细检查过后,发现一切安然无恙,就开始闭气凝神攀登玉皇楼,期间默默养剑,一直到离子时还有三刻光阴,才开始动身前往漱玉泉,其实有鱼飓洛随行,皆有利弊,坏处就是带着一个无法掌控的魔头,实在无法预料会出哪些幺蛾子,好处则是再坏的境地,梁尘跟她在一起至少不会身陷死境,哪怕是晁齐岩和晁禅共同出手,敌得过新武榜第四的鱼飓洛?夜色已深,蝉鸣不止。梁尘负剑东皇,剑囊藏踏雪,来到鱼飓洛所在的客栈别院,她正坐在院子石桌上仰望漫天星辰,武象城地高天低,星河璀璨,景象异于南方中原太多,鱼飓洛给了一个眼神,梁尘当即跃上屋顶,身轻如燕,一掠而上,也不担心鱼飓洛是否能跟上,她若是都跟不上,梁尘早就可以去常安紫禁城放屁撒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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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飓洛如影随形,梁尘换气时好奇问道:“晁禅实力究竟如何?”

清凉月色下,鱼飓洛掠空如履平地,言语冷清,“杀一个你足矣。”

梁尘耸耸肩,心想还好只是一个自己,还不至于太绝望。

漱玉泉南北皆王朝权贵,有成批劲弩甲士手持火把巡夜,南边尚好,到了泉北,几乎三步一哨,暗桩多如杂草,好在梁尘闯了一遭南楚,对于军旅夜禁和城防布置十分熟悉,也多亏鱼飓洛刻意放下身段跟他鬼鬼祟祟潜行泉北,来到晁家府邸外,梁尘拣选了一处灯笼暗淡的偏僻死角,正要翻上墙头,就被鱼飓洛一把拉住,她起身后纤细腰肢在墙头弯曲出了一个诡异身姿,梁尘这才知道墙头上边暗含门道,照葫芦画瓢,这才发现墙头上拉有不易被人发觉的细微银线,悬有百枚铜铃,一触即响,翻墙落地前余光瞥见鱼飓洛临落地几尺悬浮而停,眼神戏谑,梁尘心里暗自骂了声娘,定睛一看,提气止住坠势,身体如壁虎贴着墙壁缓慢滑下,这才躲过了层出不穷的陷阱,不过也就她可以脚尖点在细线上能使百枚铜铃不颤动分毫,梁尘自认没有这种梨园戏子的好功夫。主要是靖北王府一向外松内紧,即便包含歹毒小人,那也是抓起来关门打狗,相比之下晁府就要谨小慎微太多,明摆着是让人知难而退,不求将人如何赶尽杀绝,这恐怕也是晁家这条过江猛龙在别人地盘上刻意摆出的一种低姿态。

庭院结构只要出自大家手笔,内里自有章法,就必然有迹可循,气象雄伟的靖北王府是此道集大成者,晁府在漱玉泉北称得上一等一的气派,可比起圈起万顷春神湖而建的北境王府还是不值一提,梁尘闲庭信步,十分轻松惬意,听声遇人就绕道,好似在自家院子散步,带着白衣魔头绕过曲折廊道,不过起先还能察觉到鱼飓洛气机,片刻以后就感知全无,梁尘也懒得杞人忧天,只顾好自己,边走边想,权衡利弊,不去晁齐岩和晁禅叔侄那边引火自焚,悄悄走到贵客陆斛的雅致院落,愈是临近几座主要院落,守备就愈发松懈,这也是晁家的自负。

梁尘如候鸟归巢,挂在身影不显的檐下,屋内灯火通明,伸手在窗纸捅出一个小孔,看到一位与陆璇玑长得有七八分相像的中年男子捧书而坐,眉宇间散发阴霾,还有一名布衣老者相对而坐,老者身材清瘦,一手放在桌上,正襟危坐,最为醒目在与唇间发紫,显然是常年尝土寻穴所导致,可见正如鱼飓洛所说,晁家此次北行,的确是要借着陆家的堪舆术去找寻大隋皇帝陵,布衣老者手边有一盏精巧纱罩灯,他与陆斛都神色忧虑,并未因有望开启帝王陵分一杯羹感到欣喜,梁尘还算粗通一些里头门道,像大隋皇帝这种规格的帝王陵墓,机关陷阱只是小事,人力可破,沾染气数才是头等棘手的大事,阴气过重,别说久经墓穴之人不得善终,就连头一回入墓之人暂时得宝以后暴毙都是常见事,说不准还要祸及子孙,那盏明亮非凡的纱罩灯又被称作生气灯,灯座盛放精心挑选的彩冠雄鸡血,点燃以后,阳气大盛,可趋避阴秽。

屋内老者重重叹了口气,满脸愁容道:“不到百盏,甚至达不到小周天数,到底还是少了。卦象也显示此行凶多吉少。”

陆斛一脸疲惫,无奈道:“事发仓促,上哪里寻得能凑够大周天数的阳灯。”

老人冷笑一声,“晁家匹夫自恃武力慑人,哪里懂得搬山倒斗这里头的讲究学问,那些虚无缥缈的存在,根本不是人力所能匹敌。”

陆斛轻声提醒道:“隔墙有耳。”

老人哑然失笑,“家主,晁家这点胸襟应该还是有的。”

陆斛摇头道:“小心驶得万年船,即将跃过龙门的关口,任谁都要小肚鸡肠。”

话说到这份上,老人也就识趣不再言语,伸手隔着轻纱,感受通明火光,他虽出身贫寒,却有一技之长,自幼便跟随一位祖上敕封发丘中郎将的摸金行家研习风水堪舆,奇门遁甲样样精通,在倒斗这条见不得光的行道上辈分不浅,跟盗墓搬山一派的鹧鸪道人并称为南北两大祖师爷,就连卸岭门下万千子弟,声势浩大,见了这位老人,也都要恭恭敬敬。请佛不易,一般而言的王陵,根本用不着这位老人亲自出山,由此可见,此番晁陆两家大隋皇帝陵之行,凶险程度可见一斑。

尤其这盏纱罩灯,粗看只是有些精致,一般人寻不到里头窍门,真正细细打量起来,底座篆刻有密密麻麻不经考证的古文字,火光澄澈如琉璃,神韵尽显,可算是布衣老者此生最高的成就,如果不是他亲自出山持灯,陆斛恐怕不管如何精于风水,也不敢来金蝉州蹚浑水。

陆斛举杯小酌一口醇香酒水,缓缓开口道:“残缺帛书上记载大隋皇帝当初发动数万民力开凿运河,实则是用人力截断大江,在露出水面的深山岩壁上开凿陵墓,封死以后,再开闸灌通江水,民夫和数千监工则被全部坑杀,开穴手法之玄奇,隐瞒真相手段之狠辣,都称得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不愧大一统王朝的九五至尊,真龙当如此啊。”

陆斛轻声说道:“我们要重开帝王陵,就绕不过和持节令慕容祖武相互勾结,否则如何做得来人力断江的浩大工程。至于晁家如何说服那倔老头儿,我就不得而知了。不过这样也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身上能少沾腥。”

挂在檐下的梁尘自始至终都在细心聆听,眉头紧皱,千年前的大隋帝王陵,天机阁古籍上记载伴随长公主下葬的真龙骊珠,心窍藏珠的白衣鱼飓洛,跟那位帝王同出一姓,怎么感觉马上要串成一线了?!

被龙虎山大天师赵篁毁去那颗真龙骊珠的鱼飓洛,究竟是要坏掉晁陆两家的大事,还是要借此良机成就自己的好事?

不知自己当下究竟是个什么处境的梁尘那叫一个忧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