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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它起身,好似抻了抻手腿,油灯燃尽,剪影也了无踪迹。

……

黑夜中,于常柊一身黑色劲衣的穿梭过密林,只见一只鸱鸮盘旋于顶。

借着夜色的隐藏,他眉头微蹙,眸光锋利,细细的寻找冲虚道人的下落。

夜色愈发的昏暗了。

……

时间匆匆过,入夏好似在昨日,过了热闹的赛龙舟,转眼又是小暑大暑。

此时日头高挂,流金烁土,乌黑的蝉儿趴在高高的树干上,有气无力的喘叫着,就连树叶都打着蔫儿。

“阿奶,我去市集一趟。”

“哎,外头天热,早些回来,别到处耍!”

“知道啦!”

顾昭拉长了嗓子应了一声,又冲扫院子的小令挥了挥手,这才阖上门,脚步轻快的出去了。

阳光明晃晃的落下,此时刚刚过了辰正时分,天气已经热得不成了,随便动一动便是汗流浃背。

出了甜水巷,顾昭直奔惊春路的牛记糕点坊。

她点了些糕点,又点了两份牛乳茶,特意让牛掌柜做成冰饮,搁到六面绢丝灯中,准备一会儿带回去投喂她家表哥。

天可怜见的,这般热的天,别让她表哥热掉毛了,回头大白猫成斑秃猫就不可爱了。

“牛掌柜,我先走了啊,回头再将碗碟还你。”

牛犇犇抬头,就见顾昭摇了摇手,人已经出了店肆,明晃晃的阳光落下,将她的影子拖长。

“哎,不急!”

……

街道两边店肆林立,夏日少风,写了面酒等字的幡布都蔫耷耷的垂着,市集里的摊贩撑几根竹竿,上头盖一块粗布,粗布挡着日头,囫囵的有一丝阴凉投下。

“卖梨子嘞,汁水饱满,甜香可口的梨子嘞!”

“……”

“让让,让让,都让让!”

“砰!”下一瞬,只听一声箩筐倒地的声音响起,瞬间,棕皮的梨子滚得到处都是。

“哎!你这人,你这人怎地把老太我的梨子踢翻了,不许走,你不许走!”

顾昭看了过去,只见满地的沙梨滚落,箩筐倒在地上,一位穿靛青色土布衣衫的阿太拉扯着一人,她虽然瘦削,劲儿却不小,此时正不依不饶的讨伐着。

“老太对不住对不住,我有公事在身,动作着急了一些,真是对不住了。”钱炎柱苦哈哈的讨饶。

他一边被揪着领子,一边踮脚,着急的往前头看着。

顾昭连忙走过去,拾起箩筐,弯腰将地上的沙梨捡到箩筐之中。

“你说一声对不住就成了?啊!我这梨子都磕到了,这又是沙又是土的,瞧瞧,瞧瞧,这还磕破了皮,这,这,这怎么卖得出去嘛!”

钱炎柱瞧见一颗沙梨往自己跟前杵,忍不住脖子缩了缩。

“对不住对不住!”

顾昭插话:“阿婆,这梨子我买了。”

“啊,小郎要买吗?”老太拍腿呼天抢地的动作一顿,另一只手抓着钱炎柱的领子都松了松。

得了空闲,钱炎柱赶紧喘了喘气,又抚了抚胸前被抓皱的衣襟。

顾昭催促,“炎柱哥,你不是还有公事吗?先去忙活吧,这儿交给我了。”

钱炎柱感激,“顾小郎,那可真是太谢谢你了。”

说罢,他再次向老太太告了一声罪,“阿太,真是对不住了,明儿,等明儿我再来向你好好道歉啊。”

话落,他探头看了看,眼睛一瞪,像是瞅到啥一样,虽然长手长脚,却动作迅猛的朝前追去,犹如山间的长臂大猿一般。

远处,尖脸猴子腮的贼星脖子一缩,躬着背犹如小鱼,灵活的在人群中穿梭而过。

“哎哎!怎么就走了呢!”老太叉着腰,又急又怒的瞧着钱炎柱消失的方向。

“阿婆不急,这些梨子我买了。”顾昭从老太手中将最后一个沙梨接过,笑着道。

“那怎地好意思啊,都磕到了,又是沙又是土的,都不好看了。”

孙老太转过头,对上顾昭的笑脸,向来被村里人说不好亲近的老太都忍不住心下一软。

她含糊又小声的嘀咕一声,再抬头,目光瞧着钱炎柱消失的方向,老皮耷拉的下颌骨咬了咬,暗暗生气那跑掉的正主儿。

顾昭瞧了好笑,“没事,阿婆,沙啊土啊有啥要紧,洗洗就干净了,这些日子天气热,我家里的阿爷有些咳,吃些梨正正好。”

“哎,小郎识货!”孙老太浑浊的眼睛一亮,“我种的那几棵树苗,那可都是上好的沙梨种!”

“皮薄汁水多,梨肉还嫩,吃起来可润肺了!旁的不说,我家的沙梨啊,春日时候开的花也比别人家的好看!”

孙老太想起了花开时的满树洁白,皱巴的脸都舒展开了,浑浊的眼睛微微眯起。

竹竿撑住的遮阴粗布有些年头了,洗得有些薄,上头破了些小洞,光束透过小洞照下,一缕一缕,耀眼极了。

“是,瞧过去就好吃。”顾昭笑着附和一声。

多添了些铜板,顾昭将箩筐也一并买了下来,背着一背篓的沙梨往甜水巷方向走去。

……

夜幕降临,顾昭提着六面绢丝灯,灯上缀着一面黄面铜锣,准备出门巡夜,正好碰到下值的钱炎柱。

“顾小郎等等!”

顾昭回头,“炎柱哥,怎么了?”

钱炎柱搓了搓手,“那啥,今儿那梨子多少银子,小钱哥将银子给你。”

“不用!”顾昭摆手,“这些日子天气有些干,阿爷有些咳,正好那沙梨不错,我买了给阿爷做梨膏。”

“啊,你阿爷没事吧。”钱炎柱关心。

“不打紧,老毛病了,气候有些变就这样。”顾昭叹了口气,“毕竟上了年纪嘛,好了炎柱哥,不和你说了,我出门巡夜去了。”

“哎哎,路上注意安全。”

钱炎柱提高嗓门喊了喊。

远远的,还能瞧见顾昭手中橘黄的光团亮了亮,听到自己的喊话,她抬手摇了摇。

钱炎柱笑了笑,收回目光,想着因着顾昭的解围,这才没有追丢小贼,顿时心生感激。

“梨膏?”

那今日的梨子应该都用得差不多了,恩,明儿他再去老太那儿买一点,回头送一些给顾小郎,表达今日的谢意,还得和今日那老太再郑重的道个歉。

那老太年纪可不小了,不管怎么样,踢了人家的箩筐,总是件失礼的事儿。

钱炎柱仔细的将事情想清楚了,心里是放松了些,脚步轻快的往甜水巷里头走去。

“阿英,阿英,我回来了!”

“回来啦?快去净个手吃饭,锅里温着呢,今儿做了你爱吃的咕噜肉……”

夜色渐深,家家户户点起了烛火,远远的看去,州城就像是飘起了一只只流萤,偶尔有孩童的笑声传出,渐渐的,阿娘轻柔的哼起了摇篮曲。

夜,更静谧了。

……

第二日,钱炎柱又来到市集,不过却没有寻到那卖梨的老妪,他有些意外,也没有多想。

毕竟这种卖家中地里种出来东西的,出摊的日子都是不一定的。

接着几日,钱炎柱断断续续又来了几次,回回都没有寻到那干瘦的身子。

“奇怪,那老太的沙梨是卖完了吗?”

钱炎柱自言自语,摇了摇头,抬脚往府衙方向走去。

府衙事多,有时夜里又要当值,渐渐的,他便将这事搁置了。

……

靖州城城郊外,有一处的村子唤做山前村,夜色笼罩上村子,不知不觉,一轮圆月挂在树梢上,偶尔风来,吹动树枝摇摆,沙沙作响。

村民节俭,往常这个时候,家家户户都吹灯歇下了,伴随着草丛中的蛐蛐儿叫声,偶尔几声犬吠,几声鸡鸣,便是村子里最大的动静了。

然而此时,家家户户都燃着灯火。

“哎哟,哎哟——”

“痛死我了。”

“娘咧,真是疼煞我也!”

断断续续的呼痛声从屋舍里传出来,只见好几户人家的床榻上都躺着个人,他躬着身子,手捂肚子,白着脸喊痛。

有男有女,有老也有少。

村长孙秋实着急不已,看了这户又看那户,鞋子跑得打滑,嘴上撩起一圈的火泡都不知道。

在村子空地上,他用力的将右手掌背朝左手掌心砸去,连连自语。

“怎地了,怎地了!”

“这到底是怎地了!嗐,可急死我了!”

旁边,提着灯的村民孙大川也是一脸的着急。

“吱呀”一声,木门被拉响。

孙秋实和孙大川连忙回头,只见门檐下站着一位面容清癯的中年人,穿一身灰色宽袍,肩上背着药篓,腰间悬挂一个大葫芦,此时正皱着眉,抚着面上的山羊须。

“行德,怎么样了?”

孙秋实三步并做两步的迎了过去,孙大川打着灯笼,连忙也抬脚跟上。

被唤做行德的人是走乡的铃医,正好是山前村人,村里的人一个接一个腹痛,他这两日在山前村,正好被村长孙秋实拉了壮丁。

“不好说。”孙行德皱眉。

“嗐!有什么不好说的?”孙秋实急得不成。

“你也先别急,仔细急坏了自个儿的身子。”孙行德瞥过孙秋实那嘴边的火燎泡,劝慰道。

孙秋实瞪眼,“说得轻巧,我怎么能不急!”

他是里吏,这大半个村子的人都出问题了,回头哪里有他好果子吃!

再说了,山前村多数是姓孙,往上数几代,那都是同一个祖宗,沾亲带故的亲戚!

“别不是——”孙秋实心肝颤了颤,惊恐着眼睛,艰难的将剩下的几个字吐出口,“别不是疫病吧。”

“老叔!”旁边,孙大川也是一脸的惊恐。

他瞧了瞧孙秋实,又瞧了瞧孙行德,视线落在半阖门的屋舍上,脚步控制不住的往后退了两步。

疫病啊,那可是一传十,十传百的大病。

往往死了一个又一个的村子,无人奔走传播了,这才绝根的大病。

是以,自古以来都是谈疫色变的。

而他们村这病来得突然也快,好些人喊着肚子疼倒下了,面色发青发白,摸过去身子冷冰冰的,是有几分像疫病的样子。

“应该不是。”孙行德否认。

还不待孙秋实和孙大川放心,他想了想,迟疑了一下,拉过孙秋实的胳膊,往旁边一走。

孙秋实不安,“怎,怎地了?”

孙行德压低了声音,“老哥,我瞧着咱们村这不像病,倒是有几分像撞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