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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喃喃自语,声音一低,空旷的河边犹如是地狱里探出的恶魔之语。

“就是生了,谁又能说一定是汪家的种?”

想着方才洗衣大娘说的富家老翁生子之事,黄心莲眼眸闪了闪。

她就不信了,一个人说孩子不是汪家的,大伯哥不信,整个村子里的人都说孩子不是汪家的,大伯哥还能不信?

打定主意,黄心莲气定神闲的端起了地上洗净的衣裳,踩着轻巧的步伐回去了。

要怨,就怨自己是那等地方出来的吧。

……

驿站。

钱娘子的眼睛看过众人,最后落在汪驿丞的身上,幽幽道。

“我还未入门,她便隐隐的将我的事透露了出去,是,我是妓子从良,这是我的前半生,我命苦,入了那糟粕之地,我谁也怨不了,她说的不过是实话。”

“但她没有安好心啊,后头什么不安分,同人私通,重新操持做暗门子……这些事都是她编排的,你走之后,她可劲的编排的!”

……

黄心莲手段也颇高,她只时不时的在别人谈起别人家香艳之事时,愁眉苦脸,神情忧愁模样,别人问起时,她便欲言又止。

见她这般模样,村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兴味和八卦。

汪福喜的媳妇,那可是出自窑子的啊!

后来旁人寻上门探问,她只要摇着头,又或是似是而非的说上两句,接着再一脸慌忙的否认,一副说错话的懊恼模样。

问的人自会自己想,想了还不干休,转头便又和旁人说起了秘事。

“我和你说个秘密啊,福喜那媳妇可不老实!福喜刚走,她就盯着别人家的汉子瞧了。”

“呸,不要脸!我就知道,那种地方出来的,怎么能少得了男人?那裤腰带都是松的!”

听的妇人唾弃了一番,转过头,这位妇人又和另一个人说道。

“你知道吗?福喜那媳妇和汉子进林子了,出来时小脸红扑扑的,裤腰带都没扎好。”

“天呐,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人家两只眼睛瞧得真真的!”

“……”

……

驿站里。

钱娘子眼里沁出血泪,“我命苦啊,天都不怜我,伯明在我肚子里待了十一个月才出来,大家伙说得更起劲了,这些我都不怕。”

“便是你回来了,不相信我了,咱们不拘休妻还是和离,我都不在乎,我自己有手有脚,我还会做糕点,总归能将孩子养大。”

“就是这样,汪家人都不肯放我一条生路!”

汪驿丞艰难的问道,“是谁?福林、仁鹏,还是黄氏?”

钱娘子沉默了下,“是汪仁鹏。”

自从她名声坏了,村子里总是会有不知所谓的汉子偷摸的摸上了她家门口。

钱多丽死寂的眼里闪过一抹厌恶,呵,男人!

白日里一副鄙视她,恨不得她走过的地方都要呸呸两口唾沫消消晦气的模样,夜深之时却偷摸的寻上门,嘴里不干不净的说一些不着调里的话,什么亲亲乖乖都喊得出来,着实令人作呕。

一个个都被她拿大竹竿打走了。

她是什么样的人,旁人不清楚,汪家人又怎么会不知道?黄心莲欲言又止的说些似是而非的话,村子起的流言,汪福林和汪仁鹏一清二楚。

毕竟,黄心莲瞧着村子里的人都认为钱伯明不是汪福喜的孩子,心里可是自得的很,更是没少对孩子说,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为了他们汪家。

所以,他们也怕,怕最后汪福喜回来后相信了她。

说一千道一万,旁人信了,汪福喜没信,那这场筹谋就是白搭。

尤其当初被征兵的人陆陆续续的回来了,他们说了,汪福喜身手好,在营地里头立下了功劳,救了个大人物,回头该被嘉奖一番,很可能会成为驿站中的驿丞大人。

驿丞大人啊……

仙安驿站往来都是富贵官爷,王孙贵族,只要将那等人家服侍好了,人家手指缝里漏出一丁半点,对他们来说,那都是大财!

汪仁鹏眼眸一狠,“既然事情做了,断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黄心莲和汪福林对视一眼,心肝都颤了颤。

“儿啊,你说要如何?”

汪仁鹏抬起头,三角眉短而毛杂,狠厉之色一闪而过。

“一不做,二不休,斩草就要除根,咱们将伯娘水性杨花这事儿做实了。”

……

驿站里。

“死人才没有办法辩解。”

钱娘子似哭似笑,鬼音阵阵。

“他心狠啊,抡起锄头就将我杀了,埋在了院子里的老树下,黄氏穿了我的衣裳,抱着包裹,趁着黄昏夜色,特意从村子口跑了过去。”

“旁人其实没有瞧清楚,我知道的,他们其实都没有瞧清楚走的那人是谁,为着热闹,为了有谈资,他们添油加醋,就跟以前的每一回一样……”

“就为了有那么点说头,他们都说瞧清了,说走的那人就是我,说我和旁的汉子私奔了……有模有样,有鼻有眼。”

鬼音声声泣泪,钱娘子看向汪驿丞,眼里有着不甘心。

“你也没有信我,你也没有信我!”

汪驿丞跌坐了下去,喃喃道。

“是,我没有信你。”

顾昭听了,心里难受得慌。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这汪家人当真是杀人诛心。

钱伯明眼里有泪打转,“娘……我也不好,我也没有信阿娘,明明阿娘不是那样的人。”

“傻孩子,你才多大的人,娘怎么会怨你?”

钱多丽瞧着钱伯明,沉默了片刻,喧嚣的鬼炁都收敛了,就像怕鬼炁会伤到面前人一般。

“都长这么大了。”

“对不起,娘只恨自己没有保护好自己,早早的就死了,留你一个人在世上。”

“……这些年,心里是不是很难过?”

虽然鬼音幽幢,阴森又可怖,只这么一句话,钱伯明听了,鼻子就是一个酸涩,瞬间泪意上涌,声音都哽咽了。

“娘,我不难过……真的。”

“傻孩子。”钱娘子平静了许多。

……

钱娘子的尸骨竟然当真是被埋在了自家的院子里,这事既让人难以置信,又让人觉得,此事在情理之中。

陈长史叹了一声,“只有在家里埋了,才不会被旁人注意到,有什么风吹草动也能立马明了。”

“毕竟,丢在山里,骨头会被野兽叼起,扔在河里,绳子泡烂了,尸骸可能会浮起来,回头被人瞧见了,报官了就不妥了。”

卓旭阳附和,“大人说的没错,灯下黑,那些恶人就是算准了别人想不到这。”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夜风起了,放眼望去黑乎乎的一片,树摇影动,驿站陆陆续续点上了烛火,每一个屋舍的窗棂处都映着影子,或站或坐,通铺的屋舍里更是有数道影子交错。

白米上的香条不急不慢的燃着,米上覆盖了一层飞灰,白米已经没了原本的颜色。

汪驿丞一刻都坐不住,只想现在就回小腰村,寻出钱多丽的尸骨,再押汪仁鹏一家见官!

他恨声道,“不成!让这狗崽子还能安心的再睡一夜,我不甘心,他们应该马上就去牢里睡稻草去!”

顾昭想了想,时人讲究亲亲相隐,汪驿丞毕竟年岁在那,方才汪仁鹏带人来闹事就可以看出,这汪仁鹏在村子里颇吃得开。

回头驿丞大人要是吃亏了就不妥了。

再说了,这等恶人,不见他们得报应,她今晚如何能睡得着!

顾昭暗暗咬了咬牙,决定一道跟去。

……

汪驿丞唤人,一方面带着他的手信去府衙,寻求仙安县衙派出衙役相助,另一方面,他自己带上了几名驿卒,准备去村子里将人先捆了。

他当驿丞多年,在仙安县令那儿,这点面子还是有的。

钱娘子瞧着这一幕,沉默片刻。

“那是你的弟弟和侄儿,还是曾经说要给你摔盆的侄儿,你舍得?”

汪驿丞抹了一把老脸,只这么一会儿,他的背更弯驼了,模样好似更苍老了。

“丽娘,他们害了命,犯了错,自然得受律法惩戒,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的将你认作是我的妻子的,咱们拜了天地的……”

“他们害了你,我只恨自己没有早一日发现。”

汪驿丞顿了顿,想起过往,只觉得五味杂陈。

终归是他辜负了她,是他看轻了她,就因为她是从楼子里出来的姑娘。

所以,他们说,每个人都说,他就如此轻易的信了,没有多加询问,这些年,他一直避着去想钱多丽这个名字,他只以为他生死不明,前程未卜,她等腻了,灰心了,吃不得苦了……这才寻上了旁的汉子。

说一千道一万,就是他看轻了她啊。

倘若他不信,当初就闹上府衙,说不得早就真相大白了,丽娘的冤屈能洗清,他和大钱父子之间的缘分也不会蹉跎这般久。

不,不是说不得,是一定会的!

钱多丽死寂的眼里了有了凄惶。

“怨谁,怪就怪我的命贱,是烂泥里爬出来的,我以为我爬出来就能洗干净了,结果呢?不会干净了,不会干净了……我这一辈子,一身都是淤泥的恶臭。”

这时,一道清灵的元炁笼上自己,钱娘子觉得满心的愤懑都被消去了,就像沙漠里的人寻到了甘露,心灵也平静了下来。

她侧过头,目光朝元炁涌来的方向看去。

是唤自己从鬼道到人世的小道长。

顾昭宽慰:“钱娘子莫要轻看了自己,在我等眼里,你比汪家人干净多了,他们才是一身的淤泥恶臭。”

陈长史点头,“不错。”

“黄心莲和汪仁鹏心毒,那汪福林也一样,要是心中真没有恶念,又怎么会放任婆娘和孩子如此行为,不过是心黑,还要做那老实淳朴人的模样罢了,在我看来,他这一家之主更是恶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