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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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昭手中拿着草绳,正待缠上鱼嘴时,一道声音响起,她顺着声音看了过去,笑道,“大人。”
来人正是潘知州。
只见他穿着一身百草霜色的圆领袍子,说是州城操心万民的知州大人,更像是一位和好友寻山访水的文人骚客,行进间自有一股洒脱肆意。
“这鱼儿倒是颇肥。”他抚了抚须,毫不在意的蹲了下来,跟着一起瞧顾昭手中这扑棱的大鱼。
“自然,我捡着最肥的捞的,春日万物勃发,不单单草木茂盛,这鱼儿也是如此。”
顾昭麻利的将麻绳穿过鱼嘴,递给了潘知州身后的钱炎柱,笑道。
“炎柱大哥,就拜托你了。”
钱炎柱就差拍胸膛了,“顾小郎,你就放心吧,我婆娘的手艺不差,我的手艺只有比她更好。”
“哟,咱们小钱还是会烧饭的啊,不过,我也瞧出来了,嘿嘿,你就是个怕婆娘的。”卓旭阳打趣。
“去去去,少在这儿埋汰我,一会儿你不许吃。”
钱炎柱和卓旭阳下去了,两人提着鱼儿,一边走还一边笑闹着。
顾昭收回目光,看向潘知州,问道。
“大人,当真不用化炁成风吗?行船会快许多的。”
潘知州摇头,“京畿重地,虽然富贵,却也鱼龙混杂,咱们还不知深浅,也还不知陛下是何心思,按往常的行程进京即可。”
他沉吟片刻,目光落在江面之中。
只见江水碧波无垠,明媚的阳光落在上头,就像是点点碎金,表面上一片宁静美好,谁也不知道,在这江水的下头,是否有暗流无数,只等着人一着不慎,席卷拉扯,淹溺无声息了才罢休。
迎着江风,潘知州的喟叹才出嘴边便被吹散了。
“……这世道,当真是乱了啊。”
顾昭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江面,片刻后,她轻声道。
“大人,我知道了。”
潘大人这意思是敌暗我明,树大招风,表现寻常一些,更不容易引人注目。
要当真有冲突,还能有后手,退避一二。
……
不知不觉,一轮圆月升空。
碧波无垠的江面中瞧月景最是迷人了,只见圆月倾泻下沁凉的月华,江面上有明亮的月光碎片,远远的看去,江和天连成了一线。
朦胧夜色中,似有轻薄的水汽浮空,更为此景添几分纤尘不染之意。
天上月和水中月遥遥相对。
顾昭扒着船沿,视线瞧着这月色,忍不住喟叹道。
“好美的月。”
宝船浮在水面,悠悠晃晃,耳畔里除了春风细微温柔之声,便只有流水哗哗的声音了。
此情此景,静谧得让凡尘中那一颗喧嚣的心都沉静了下来。
……
然而,在另一个地方,却有一颗死寂的芳心在浮动。
鬼道的天光黯淡蒙昧,到处都是灰蒙蒙的,在一片苍茫之地中,涂宅门前那两盏红灯笼更显耀眼了。
光亮喜庆又温暖。
幽幽的光透过红色的桑皮纸,照亮了方寸之地,也将大门中间那块匾额照得明亮,只见上头涂宅二字写得风流肆意,偏偏收脚的地方却又透着些许的婉约。
绣楼的梳妆镜台上,一枚铜镜端正的搁在上头。
铜镜浮雕并蒂海棠花的纹路,花开得娇艳,一朵挨着一朵,亲亲昵昵。
只见一朵更大一些,一朵小一些,瞧过去就像是大的那一朵拢着小的那一朵,亲密的喁喁私语。
“哎哟,羞死人家了。”涂九娘搁下口脂,视线瞧着那铜镜,倏忽的就捧着脸蛋,娇羞的眼眸含春,一副羞答答模样了。
小雅:……
“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涂九娘一脸兴色的拢过铜镜。
她左右又瞧了瞧自己,见自己姿容艳丽,闭月羞花,尤其是唇……
只见红脂染过,上头带着丝桃粉红,又有几分的莹白剔透之色,就似那最鲜美的果子,诱人采撷。
涂九娘纤纤玉指指着铜镜的并蒂海棠花,撑起袖摆遮脸,羞答答道。
“小雅,你瞧这个并蒂海棠花,大的是潘郎,小的是我,到时,潘郎那宽直的宽袍垂下,拥着我......是不是就和这并蒂海棠花一样了?”
话落,她红着脸放下了遮面的袖摆,青葱的两根食指缓缓相碰,似有缠绵之意。
再抬头看向小雅时,媚眼如丝。
“小雅,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小雅:……
得,已经从大公子变成潘郎了。
“对不对嘛!”涂九娘扯了扯小雅的衣摆,轻轻的拉了拉,摇摆的撒娇。
“对对对,小姐你说的对,你和大公子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小雅昧着良心,睁眼说瞎话了。
涂九娘知足了。
她拿起玉骨梳,对镜理云鬓,又细细的梳了梳发尾,拿起眉笔浅浅的描了两笔,最后,于鼻梁两边的山根位置处点了两点,正好对着潋滟的眼角位置。
瞬间,这一张娇媚的面庞上添了几分娇俏的魅惑。
倏忽的,她又摔了手中的眉笔,心烦意燥模样。
“真烦,到处都灰灰的,瞧了烦死了,小雅,掌灯!”
小雅:“小姐,大门口已经点灯火了。”
涂九娘烦闷,“两盏怎么够?一会儿带了潘郎回来,他瞧着咱们这只燃了两盏灯火,定然还以为我涂家寒酸,回头轻看了我!”
“再点!我要涂宅热热闹闹,华灯溢彩!”
小雅有些迟疑,这灯……燃的是鬼啊。
鬼,也是会死的。
“怎么?我的话不顶用了?”涂九娘的脸色一下便沉了下来,“我堂堂涂家九娘,燃几根鬼烛,点几盏鬼灯,有什么干系?还是,你也轻看了我?”
她不轻不重的拍了下桌子,瞬间,此处无风自动。
只见那如云雾的发鬓一下扬到了身后,娇媚的表情没了,沉着的脸有阴森之炁,瞧过去有几分吓人。
小雅一下就跪了下来,低头轻声道。
“小姐莫怒,奴婢这就去。”
说罢,她站起了身子,矮身道了个万福,低着头往外退。
待阖上门后,这才转过了身。
屋里,涂九娘桃粉色的唇微微撅着,色泽饱满诱人,幽幢的小曲儿从那口中哼出,带着缠绵悱恻之意。
并蒂海棠铜镜中,一头乌黑的发被梳直,如瀑如绸,很快,涂宅中有许多盏的灯笼被燃起。
或红或粉或蓝的灯笼升空,就如人世间元宵佳节中的灯祭。
灯笼摇摇摆摆,散发出明亮又幽幽的光亮,绣楼里,涂九娘瞧着铜镜,铜镜倒映着灯笼幽幽的光,她眉眼垂了垂,顺了顺乌发,唇边勾一个舒心的笑。
这样才对嘛。
她和潘郎头一次的月下相会,怎能寒酸呢?
呵,不过是无人供奉的孤坟野鬼罢了……
阴间无缘,阳间无亲,借她燃灯又有何不可?人世苦短,活得狼狈丢份,死了还是可怜虫,于她手中化灯燃烛还可以灿烂一时,是她怜惜它们呢。
涂九娘起身,莲步清幽的走到窗棂边。
她托着腮往外瞧去,看着那各色浮空的灯笼,眼里有痴迷之色。
瞧,多美啊……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这厢,鬼道的涂娘子梳妆打扮着,想要盛装后,衣袂款款的来人途。
今夜月圆,孤月于幽蓝的天空茕茕孑立,就如形单影只在鬼道中的她一样。
她,想要邀那妆点了她晦暗天光的大公子花前月下,才子佳人,一人温文尔雅,一人姿容卓绝,不需多言,只眼波流转便是含情脉脉。
然后,她要带他去鬼道,赏一赏那佳节才有的灯祭。
……
樟铃江上,宝船的厢房中,潘知州重重的打了好几个喷嚏,差点醒过来了。
他哆哆嗦嗦的拥着被子,盖得更严实了一些。
这天,真是够冷啊。
“阿嚏阿嚏!”
怎地盖好被子了还来?
乖乖,难道是他那憨儿躲在被子里念叨他了?
潘知州迷迷糊糊的想着,想到潘寻龙,他心里熨帖又欢喜。
嘿!今儿,他憨儿给他捏背了哩。
月华倾泻而下,顾昭盘腿而坐,闭眼于月华中修炼,金丹滴溜溜的直转,江水送来清冽之炁。
……
另一厢,靖州城城北,义庄中。
裴一清裹着厚袄,屋子大门打开,此时坐在一张矮凳上打着瞌睡。
他的脚边搁一盏白灯笼,在不远处的天井里,那儿摆了张小方桌,方桌上头搁一面铜镜。
铜镜约莫五寸大,像个脚盆,和顾昭说的尺寸相比,它绝对够大。
只见上头刻着并蒂海棠的纹路,做工精巧又精致,不过,小娘子喜欢小巧的东西,这铜镜精致虽然精致,但它却是个滞销货。
铜镜这般大,没的把小娘子的小脸蛋照大了。
可不就是滞销了!
如此一来倒是便宜裴一清了。
他以极低的价格将这铜镜拿了下来,守了几日,终于守到了今日。
三光俱足的铜镜是正午的日光,身心清净的心光,还有满月子夜的月光。
前头两个已经采了,现在只差满月子夜的月光了。
……
“梆,梆梆!”
一慢两快的梆子声敲响,铜锣声幽幢,一下便在黑夜之中荡开,驱散了夜的沉寂,也惊醒了睡得不沉的裴一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