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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阳落下,洗净的被子衣裳随风摇摆,带着皂角好闻的香气。

……

灶房里,顾昭瞧了瞧瓮罐,果然,里头是煮好的汤汁,搁了瘦肉菇片木耳碎等物,汤底是用蚬子做的。

汤汁浓郁丰富,却又温和滋养。

顾昭坐到灶膛边,掌心拂过,已经熄了火的灶膛中腾的一下燃起了火。

只见火光明亮,带着暖人的热意。

木头哔啵哔啵的燃烧着,很快,灶房里有了烟火之炁,与此同时,铁锅里的汤汁也咕噜噜的冒起了泡。

蛋燕切成了指宽,稍微煮了煮便在汤汁中软化,瞧过去晶莹剔透,又滑又香,偏生还带着弹牙的韧劲,鲜香爽口极了。

在这微凉的春日里吃上一碗,一路暖和到肚子里,当真是快活赛神仙。

顾昭吃完后,自己刷了锅碗,又拎了食篮,装上一碗,准备给辛苦养家的卫平彦送去。

临出门时,她想了想,又多装了一份。

......

青鱼街。

街上还带着雨水的潮湿,路上一片湿泞,不过,来往的行人却颇多,妇人挽着篮子,三三两两的结伴出行。

两边店肆的番布随着春风飘摇,自有一番热闹场景。

歪脖子柳的拱桥边,卫平彦正拿着张信纸认真的看着,片刻后,他垂着头,低声的和客人说了说信上的内容。

客人是个五十来岁的阿婆,有些花白的头发用布巾包裹着,听到激动的地方,更是拿出青布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卫平彦等了等她,待她缓过心神来,这才又继续将信里的内容说了说。

顾昭提着食盒,静静的站在不远处的柳荫下等着,没有上前打扰。

……

拱桥的另一边,裴一清拿着一卷书翻看。

他看了一眼卫平彦,又看了一眼树荫下的顾昭,只见春光自树叶的缝隙中落下,斑驳的光点落在那白皙的脸庞上,柔和了面上的神情。

视线往下,是一个藤编的大食盒。

裴一清眼眸闪了闪,心下微酸。

啧,旁人家的兄弟啊。

……

“小兄弟,谢谢你了啊,你说得真好,喏,这多的铜板多予你。”

阿婆从荷包里数了十枚铜板出来,又额外的添了两枚,让卫平彦收下。

“不不,阿婆,我不能要。”卫平彦站了起来推辞,“说好了润口费是十枚铜板的。”

“哎,拿着拿着,别和阿婆客气。”老太太又推了过去。

“我觉得你说得很好,你也说了,我这闺女儿添了个双胎,还是一男娃一女娃,这等于是一下就添了个好字。”

“这等好事,我本来是要给你发红鸭蛋的,见者有喜嘛。”

“拿着拿着,两枚铜板就是个好意头,好事成双嘛!”

老太太挎着篮子起身,不忘和卫平彦乐呵道。

“卫小哥,回头我问问家里的老头子有什么话要捎带,明儿我还来寻你,到时你帮我给我家闺女写信啊。”

卫平彦点头:“好,阿婆我等你。”

……

客人走了,顾昭这才拎着食盒走了过去。

“表哥。”顾昭笑着唤了一声。

卫平彦正在收拾桌面,听到声音抬头看了过去,有些意外。

“表弟,你怎么来了。”

顾昭将手中的食盒往上提了提。

卫平彦瞧了一眼食盒,眼眸弯了弯,同时加快了整理桌子的动作,很快便腾出了吃饭的位置。

顾昭失笑,三步并做两步的走了过去,将食盒里的汤碗拿出,剩下的一碗递给了旁边的裴一清。

“我也有?”裴一清意外。

顾昭点头,“自家做的,不是什么山珍海味的珍馐,裴书生要是不介意,也来一份尝尝。”

裴一清看了过去。

那厢,他那同行卫平彦已经开始吃了,只见汤白味鲜,可以瞧见上头搁了菘菜和菌菇片,还没有尝,光是闻到味道,瞧着那腾腾的热气,口里便生了津。

裴一清闭紧了嘴,不自觉的吞了吞口水。

他怕自己不闭紧一些,说不得就要流哈喇子了,那样就丢大脸了。

顾昭又问,“裴书生,吃不?”

裴一清还没有说话,旁边,卫平彦埋头又吃了一口,紧着就道,“表弟没关系,裴书生要是不吃,我能吃两碗的,不怕浪费。”

“吃!我当然要吃的。”裴一清连忙接过顾昭递来的碗。

他随意的将桌子一拢,筷子搓了搓,接着便吃了一口,只这一口,眼睛一下就眯了起来。

顾小郎当真谦虚了,这不是山珍海味,那啥还是山珍海味?

只见那蛋燕嫩滑爽口,米面的香气里带着蛋的清香,微微还有一丝的焦香,弹牙又有韧劲。

汤汁极鲜极清,精选肥瘦相间的肉,炸得酥焦酥焦,除了河里的虾干,蚬子,还有山珍的菌菇和木耳,最后再来点清爽的菘菜。

东西虽多,味道却不杂。

各有各的香气,一层一层,最后在口中化作了馥郁的咸香。

裴一清顿了下动作,紧着更快的吃了起来。

片刻后,他将碗往旁边一推,畅快的打了个嗝儿,拿出帕子擦了擦嘴。

再看向顾昭和卫平彦时,那眼里是浓浓的羡慕和嫉妒。

“原来,你们每日都能吃这等好东西啊。”

顾昭:......

说打嗝就打嗝,没有半点遮掩,这裴书生还真不拿她和表哥当外人瞧啊。

似是想到了什么,顾昭警惕的看了一眼裴一清,道。

“你自己刷碗。”瞧她再亲近,她也不帮忙刷碗。

裴一清愣了下,随即笑道,“自然自然。”

他也乖觉,将碗筷收拢到食盒里,又等了卫平彦片刻,这边拎着食盒沿着石阶往下走。

只见他撩了撩书生袍子,蹲在石头坡旁,颇为认真的清洗。

顾昭收回目光,回头便对上了卫平彦瞧来的视线。

卫平彦不解:“表弟,今儿怎么给裴书生也带饭食了?”

“裴书生也不容易。”顾昭压低了声音,“表哥,你知道他住哪里吗?”

卫平彦老实的摇头。

“义庄,裴书生住义庄,说是缺银子,又无亲友可以投奔。”

卫平彦想了想那朱红的棺椁,一下就打了个寒颤。

想当初,他瞧见一个棺椁就被吓得化猫了,灵堂里到处瞎蹿,最后还跑到了玉溪镇的涯石深山里。

表弟好一通找,这才将他寻回来了。

这义庄,该是有好几口棺椁吧。

卫平彦将视线看向顾昭,以眼询问。

顾昭回忆了下,“十几口是有的,多数是原木色……对了,乌小哥还带着几位白僵大哥住那儿呢。”

这几日连绵春雨,出行多有不便,更是不见月色,乌古岩索性便等雨停,今日夜里,它便该送几位大哥归乡了。

卫平彦打颤抖:……白僵?

等裴一清拎着洗净的食盒回来的时候,就瞧到了同行卫平彦瞧着自己,那眼里,毫不夸张的说,里头满满的都是敬佩。

裴一清一顿:......

他这是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了吗?

……

裴一清看向顾昭,“这是怎么了?”

顾昭笑道,“表哥是佩服裴书生胆子大。”

“没错没错。”卫平彦点头,“义庄啊,裴书生你真厉害,住那等地方还能睡得着,真是竹竿上拴鸡毛,好大的掸子(胆子)!”

裴一清呆滞了片刻:……

他紧着回头去瞧卫平彦,只见他一脸纯良,有些浅淡的瞳孔里也是真挚的情感。

显然,他说的都是真心实意的话,浑然不是打趣。

裴一清小声,“说什么竹竿拴鸡毛,好歹也是读书人,文雅一点也不会,真是的。”

他将食盒还给了顾昭,又将自己那有些潦草的桌面拢了拢,笔墨搁好,看完的书抚了抚书面,小心的收到书笈之中。

片刻后,裴一清颇为自嘲的笑了笑。

“什么胆子大,不过是聋子不怕雷,耐惊罢了。”

他摇了摇头,不愿意多说自己的事。

顾昭见状也不多提,她抬头瞧了瞧今日的好春光,侧头问卫平彦,道。

“表哥,今日日头好,要不要同我一道去竹林,这几日春雨,春笋出头,正是鲜嫩时候,咱们采一些,到时让阿英嫂子帮忙腌酸笋啊。”

卫平彦颇为意动。

毛阿英是钱炎柱的媳妇,甜水巷的街坊,在腌渍小菜上特别有一手,之前,她送他们家的糟粕酸汤就特别的美味。

顾昭:“去吧,去吧,赚银子是重要,偶尔也要耍一耍啊。”

说完,她要去帮卫平彦收拾桌子和书笈。

卫平彦面上想去,脚下却像生了钉一样,纠结不已。

“不成,不成,要是有客人寻我读信写信怎么办?”

最开始,他只是奔着赚银子的想法,才在青鱼街拱桥边摆了这写信读信的摊子,一边还能读一些书。

渐渐地,他喜欢上了这样日子。

在那一封封的信里,他瞧到了许许多多的情意。

久未联系的亲友,远嫁的闺女,外出讨生活的儿孙......小小的一张信纸,承载了悲欢离合,牵肠挂肚。

纸短情长,不外如是。

卫平彦低垂眼眸,敛下了里头不曾说出口的惆怅和羡慕。

他羡慕写信读信的人。

虽然相隔百里千里,短短的一张信笺,还是还能将思念倾诉,只是絮叨的说一些家常之事,写一句天冷了,添衣了吗?三餐记得要好好吃饭......读来也是有温度的。

他每一次的开口,每一次的提笔,心思都是柔软的。

……

卫平彦还在犹豫。

旁边,裴一清肚囊饱饱。

他将小板凳拖到拱桥边靠坐着,颇为豪迈的抻了抻胳膊和腿,冲顾昭和卫平彦挥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