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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风贴着江面吹来,热了一整日的玉溪镇好似也有了凉意。

顾昭撑了小船去了大江外头,波光粼粼,偶尔几只掠水的白鹭从江面掠过,喙中叼一尾白鱼,翅膀一个扑棱,只留下江波阵阵。

顾昭凝神去瞧河里的鱼群,她手中握着长篙,准备瞅到鱼群就一砸而下,震晕那些胖头鱼!

“道长,这里这里。”

一道有些轻,又有些气弱的女声响起。

顾昭顺着声音瞧了过去,正好看到河中漂浮的那方百子戏耍图案妆奁盒。

顾昭意外,“丹娘?”

“是我。”

冯丹娘栖身的妆奁盒上下浮水沉了沉,不见她的身影,倒是有声音传出。

冯丹娘声音细细:“道长,这儿的水下有大鱼群。”

顾昭:“多谢。”

顾昭依言朝冯丹娘指引的方向,重重的朝江面拍下竹篙。

瞬间,竹篙掀起水浪,元炁顺着竹篙由上而下的震动,水下的鱼儿脑袋一懵圈,晕乎乎的浮上了水面。

鱼儿各个胖头大尾,在河面上撅着嘴翻着肚皮。

顾昭瞧了瞧,大尾巴鱼里头还漂浮着好些小鱼,鱼形不过成人巴掌长,白腻细滑,细嫩透明,远远瞧过去就似白玉簪子一般。

顾昭欢喜:“不错不错,居然有面丈鱼,回头给阿爷阿奶做丸子吃,正好!”

面丈鱼软骨无鳞,肉质细嫩,鲜美异常,尤其适合年纪大的人吃,美味又营养。

“是格外好吃。”冯丹娘声音轻轻的,“春后银鱼霜下鲈,远人曾到合思吴……都有人为这鱼赋诗呢,又怎么能不好吃?”

说到最后,她幽幽的叹息了一声。

鱼儿都有人称颂记得,偏偏她一个人无亲无故。

……

顾昭瞧了过去,正好见到妆奁盒动了动,她瞧不见冯丹娘的模样,但那声音里头满满的是惆怅,显然是在神伤。

顾昭握着竹篙的手顿了顿,目露关心。

“丹娘?”

冯丹娘回神,声音里有着羞赧。

“道长,我没事。”

“你快捞鱼吧,回头它们醒了就该跑了。”

......

顾昭坐在船尾的木板上,手中的网去兜河面上的鱼儿,她将小船中间的两个船舱装了水,兜上来的鱼儿正好装在里头。

吃了水,小船微微往下沉了沉。

顾昭半点不惧,小船在她手中如臂使指。

她一边忙活,一边和是浸润在水中的妆奁盒子闲聊。

“你还识字吗?”

冯丹娘:“恩,打小教坊里的妈妈就有教,识字是最基本的,我们还得通琴棋书画。”

顾昭点头,难怪八郎这般推崇她,是个才女嘞!

就是命苦了一些。

……

对于生前的事前,冯丹娘不欲多说,顾昭问了一句,便也不问了。

鱼儿收得差不多了,顾昭站了起来,脚下的船儿晃了晃。

她撑起竹篙,回头对冯丹娘笑了笑,道。

“等我忙完王娘子的事,就去龙宫瞧瞧,八郎说你装扮得可漂亮了,想留你做龙宫的教养嬷嬷。”

这话一出,妆奁盒子又往下沉了沉,水面上冒出了些许气泡。

顾昭不解:“怎么了?”

冯丹娘郁郁:“我去年刚死,算上阴寿,今年也不过是二八年华呢。”

“教养嬷嬷……太老了。”

冯丹娘声音沉重。

“啊!”顾昭诧异了。

“抱歉抱歉。”她连忙道歉。

目光落在冯丹娘有些陈旧的妆奁盒子上,顾昭解释道。

“你这栖身的盒子有些年头了,想必八郎也是因为这样,才以为你的年纪大了一点,回头你给它解释解释,唔,咱们不当教养嬷嬷,当个大宫女也是很威风的。”

冯丹娘轻轻的笑了一声。

顾昭揉了揉耳朵。

嘿,别说,这笑声还怪好听的!

......

日头不见踪迹,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夜幕为这一片天地披上了一层黑纱,天空一片的幽蓝,繁星点缀其中。

在江面上瞧这天空,天空格外的大,也格外的远。

月亮还未出现,星力倾泻而下,自有一股迷人的幽谧。

不知什么时候,冯丹娘的身影出现在了妆奁盒的旁边。

她鞠了一捧江水,在她这等水鬼眼里,这江水不是水,反倒似那荒漠里的流沙。

冯丹娘不经意的咬了下嘴唇。

顾昭:“上次的水喝完了吧,走吧,我带你再去柳树下鞠一水囊的水。”

冯丹娘的眼里似有星光,她摇了摇头,轻声道。

“还有呢,多谢道长。”

……

冯丹娘说的不是说客气话。

她以为那水囊的水会喝得很快,解了渴后,后头喝的时候分外珍惜,不想那水囊瞧过去小小的模样,里头的肚量却不小。

冯丹娘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定然是这道长在水囊上画了旁的符箓。

……

顾昭撑小船,“客气啥,顺手的事,走吧,咱们装水去。”

路上,冯丹娘攀附在船沿边,随着小船前进,她薄纱的月白云袖好似大鱼瑰丽的尾鳍,水中朵朵水花绽开。

月夜星光下,她美得诡谲又惊心。

……

那妆奁盒一直跟在冯丹娘的身边。

顾昭多瞧了两眼。

冯丹娘轻声解释道,“妆奁盒不是诱人下水打捞,不是找替的诱饵。”

“丹娘命苦,幼时贪耍又好热闹,在秋日的灯笼宴上遭恶人拐卖,从此,丹娘就似那无根的浮萍,随波逐流。”

“我在画舫里长大……命更是低贱到地里的泥土都不如。”

她回头看了一眼妆奁盒子,低声继续道。

“这妆奁盒……它是我从家里带出来的,就是去了百香阁都还留着,是我的心爱之物。”

“我死的那一日旁的没带,唯独带了它,所以,它有些旧了,泡了水后,上头的朱漆就掉得更厉害了。”

顾昭心生怜悯。

木头这东西,干千年,湿万年,不干不湿就半年。

冯丹娘日日顶着这妆奁盒子,有时在水面,有时在水底,可不就是不干不湿就半年嘛!

顾昭撑篙的动作顿了顿,忍不住开口问道。

“你是被人害了吗?”

冯丹娘愣了愣,随即摇头。

“这倒没有。”

“我是自己跳下水的。”

她的目光看向水天相接的地方,眼睛里头什么情绪也没有,只是攀着船儿不再继续说话了。

顾昭深吸一口气,继续撑篙。

不知道该是怎样的伤痛,居然这般寂寥。

......

河岸边,柳条垂在水边。

这会儿江面没什么风,柳条倒垂,偶尔点一点水面,拨动一番涟漪。

顾昭将竹篙插好,拎着麻绳将船只系在柳树下,这才走到河岸边。

她接过冯丹娘手中的水囊,牵起一根柳条,柳条引水,江水如水柱一般的朝水囊的囊口钻去。

过了一会儿,顾昭捏了捏水囊,觉得差不多了,这才拧了水囊的囊口,将它递了过去。

“给,别不好意思和我说,喝完了就来找我,左右又不费什么功夫。”

冯丹娘伸手接过,“多谢。”

月夜下,她衣襟处的蝴蝶花绣纹漾着柔和的光晕。

顾昭挥别冯丹娘,她站在河岸边的大石头上瞧着远处的江波,看了许久。

蝴蝶花,叶子长而宽,每到春日时分,漫山遍野都是这种似蝴蝶的花朵,黄红,各色皆有。

春风吹拂,蝴蝶花迎风招摇。

似在述说,谁能思念我。

顾昭拧眉,一时间,她想起了今日里在施家听过的那个叫做施丹珠的可怜小姑娘。

顾昭自言:“冯丹娘,施丹珠......但愿她不是她。”

......

半晌,顾昭叹了一口气,重新跳上了船。

她手中手诀一番,探手将灶间的大木盆摸了过来,一尾尾的鱼装到木盆中,又将大木盆送回了灶间。

忙活完这些,顾昭拿水瓢将船舱里的水舀到河里。

仔细将小船刷了下,鼻子嗅了嗅,没有鱼腥异味了,这才踩着清凉的夜风,抬脚家去。

……

顾家,灶房。

老杜氏点了根烛火,顾秋花正在收拾灶间,老杜氏敲了敲肩膀,笑道。

“老了老了,做点活就这里痛那里痛的。”

顾秋花嗔道,“哪里老了,等我手上事情忙完,我给你捶捶肩。”

老杜氏乐呵呵,“那敢情好!这闺女儿在身边就是好!”

两人亲亲热热的说着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话,突然,家里的大木盆不见了,老杜氏捶肩的手顿了顿。

片刻后,大木盆又出现了。

和先前不一样,这下里头搁满了水,还有满满当当的活鱼。

老杜氏和顾秋花面面相觑。

顾秋花讪笑,“是顾昭吧,方才就听平彦说了,她撑着小船去抓鱼了。”

老杜氏拍心口,哎哟哟的叫了两声。

她站了起来,抬脚走到窗棂处支开木窗,探头朝河岸边瞧去,果然,那儿有唰唰唰的动静声,还有一些水波撩动的声音。

老杜氏无奈,“这孩子,一天到晚的尽胡来,从河边到屋里才多远的距离啊,还得弄这么一手,懒惰!”

“吓死人喽!”

......

顾昭推开大门,“奶,我回来了。”

她走进灶房,老杜氏绷着张脸,顾秋花一副自求多福的笑模样。

顾昭不禁心里有些忐忑。

“奶,你和阿爷吵架啦?”

“我来我来,我手上有劲儿,我帮你捶背!”

顾昭三步并做两步,上前帮老杜氏捶着背。

片刻后,老杜氏脸上就绷不住了,她瞪了顾昭一眼,雷声大雨点小的数落道。

“刚才这木盆消失又突然出现,可把我和你大姑妈吓了一跳,下次可不许这样了。”

“哎!”顾昭应下。

她又替老杜氏换了边肩膀捶,讨饶道。

“我还以为大家都习惯了嘛!”

老杜氏:“习惯是习惯,猛地一下还是有些心惊的,知道的道是你,不知道的瞧见东西突然没了,还道咱们家里是出了毛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