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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被派去公主府请展岳的人, 并非一般管家,乃是安国公府掌管钱财的大管家,跟随安国公许多年了,早已脱了奴籍。岳管家早到了展岳该叫一声爹的年纪, 又因为是安国公的心腹, 在府里一向有些倚老卖老。

这回他对展岳却分外恭敬, 态度甚至称得上谄媚。

展岳进安国公府的时候,已至酉时。正是用晚膳的时辰,国公府上下却十分安静。

岳管家在前头领路, 态度十足的谦卑:“四爷, 您跟奴才往这儿走,国公爷和世子都在等着您一道用膳呢。”

“奴才听国公爷说了, 您现在身当重任,每日没得辛苦。国公府上的吃食虽比不上公主府精细讲究, 但也是您从小吃到大的。挂炉山鸡怎么样?奴才记得您打小就最爱这个, 从前家宴上,老太君还在的时候,她老人家每每都让人给您单独留一份。”

“正巧今日府上做了这道菜。还有桂花鱼条、莲蓬豆腐, 都是您爱吃的。”

展岳早知他来的目的为何,只是在心里不动声色地冷笑, 并不吃他知冷知热的这套。

“四爷, 到了。”

说话间,已到了正堂。除了安国公与展泰外,竟没多余的人了,连贴身伺候的奴婢和小厮也都没一个。

岳管家亲自引着展岳入席, 替他拉开椅凳:“四爷,请。”

展岳扫了安国公与展泰一眼, 刚准备入座,展泰却率先站了起来,是一个尊敬的姿态,他道:“四弟来了,坐。”

虽说展岳是驸马,官阶上也比展泰高了不少,但在安国公府里,展泰乃是兄长,他是弟弟。展泰实则不需要表达这种尊敬。

展岳淡淡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表示领情。

展岳入了席,几人才有了开箸的架势。

摆在展岳眼前的菜,正是岳管家刚才提过的那道“挂炉山鸡”。见展岳的视线放在这道菜上,展泰便又往他跟前挪了挪。

展泰自然地笑道:“知道你喜欢吃,爹今日特地请了楼外楼的厨子来烧。你尝尝,跟咱们府上的味道可有什么不一样?”

说着,展泰便作势亲自替展岳夹菜。

展岳抬眼,神情中有种淡淡的疏离和矜持,他说:“不劳世子动手,”

被这样不轻不重怼了一下,展泰的神情不变,只是笑说:“举手之劳罢了,祖母的愿望就是咱们府上能够兄友弟恭,合家安康。四弟不必客气。”

展岳微抬眼,言语中有种锋芒毕露的冷峻,他道:“说话归说话,别扯上祖母。”

展泰笑了笑,并不介意展岳的冷淡和冒犯,只是道:“愚兄不过是想着你是祖母一手养大,情分到底不假。她老人家虽已故去,想必四弟仍在时时挂念祖母,我这才提上一提,四弟若不喜欢,我不说就是了。”

展泰一番话风度翩翩,展岳却已有些厌烦这种虚情假意的腔调。他上下打量展泰一眼,说:“这时候再来跟我聊家和万事兴,世子不觉得太迟了?”

“有话直说,我没那么多时间浪费在二位身上。”展岳搁下筷子,淡声道。

展泰的目光僵了一瞬,总算失去了他一直在努力维持的风度。

一直没出声的安国公这时扫了眼展岳,接过话道:“好。既然你要开门见山,那我便说了。”

“瑛哥儿是你的子侄,不管你甘不甘愿,你都姓展。”安国公认真地注视着展岳的眼睛,低声说,“既是一家人,我们要求你保下瑛哥儿,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展岳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一声,他斜斜看了安国公眼:“这么说,你们已经知道了发生在长春观的来龙去脉?”

安国公道:“知不知道不重要……”

“不重要?”展岳的神情一冷,厉声说,“国公爷久不上朝,连‘谋反’都敢说不重要了。”

“瑛哥儿是不是‘谋反’,不过是看你与公主的一句话。”安国公眯起眼睛,一字一句道,“你们若愿意保下他,那他出现在长春观的目的,就是为了保护公主,乃是一片拳拳之心。”

展岳的目光冰冰凉凉,说出口的话更是冷得骇人:“拳拳之心?国公爷可真是打得好算盘。他欲伤我妻儿,我不杀他已是大恩,照您的意思,我是不是还应该带上公主来安国公府上门致谢一趟?”

安国公拧紧眉头。他们这次是有求于人,早料到了会碰钉子。

可是当展岳一句一句地吐出这些冰冷又陌生的话的时候,安国公却好像透过他看到了另一个人——一样出尘的容貌、一样澄净却坚硬的眼神,似乎,是很多年以前的傅时瑜?

“展见涵,我如今有求于你,为了傅家为了岳儿,我不与你争那些无谓的长短。但你记住,永远记住,你的高高在上,你的见死不救,你的刻意折辱,迟早有一天会有人替我拿回来的。”

“你记住了。”

……

安国公呆了一瞬,忽觉一阵穿廊风急速而来,正扑在他脸上,他好像是被人扇了一面耳光一样,他脸色苍白,怔怔地捂住脸。

“四弟,”在这怔楞间,展泰接过话头,他一副苦口婆心的语气,“瑛哥儿这次的确犯了不赦之罪,只是不忠二字,已经足够定他死罪,愚兄不敢为他开脱。私下里四弟打算如何处置,尽管直言。只是安国公府百年门楣,多少代经营才有了你我的今天。实在没必要为了他一个人,辱了我们安国公府上下百年的名声。”

“爹那句话没有说错,不管愿不愿意,四弟你姓展,就连公主为你生的孩子,他也姓展。一笔写不出两个展字,如此浅显的道理,四弟这样聪明的人,何尝不明白?”

展岳淡道:“世子好伶俐的口舌。”

“世子事事都明白,我却有一点要请你解疑,”展岳侧目看向二人,瞳孔幽深,“你们现在是在与我做交易,还是求我?”

展泰愣了愣,片刻后,他弯下身,十足恭敬地说道:“是我求你。大驸马、展都督,是我在求你。”

展岳垂眼看他,冷淡地说:“以世子的身份,想要求我,还不够格。”

展岳的目光越过他,直直地望向安国公的方向。

展泰面沉如水。他一向是个孝子,即便展少瑛是他唯一的儿子,可他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安国公为了他们父子受辱。

再张嘴时,展泰语气不再和善:“四弟,那你想怎么样?”

展岳轻蔑一笑,并不说话。

“泰儿,”安国公闭了闭眼,深吸口气后,他倏然开口,“既然展都督意在我这儿,你无需再多话。”

“展都督,”安国公沉声地唤道,“那就当是我与你做交易。你想要什么?只要是我能给的,我都愿意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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