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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郊的私人陵园。

有专门的管理人员打理墓地, 墓碑被圈起来,四周包裹种植着新鲜明媚的鲜花,鲜花的种子一季一播种, 维持着逝去的人足够的体面和光鲜。

时舒站在父母墓碑前, 想起从前的日子。

那时候,已经退休的外公和外婆在乡下的农场上享受着种菜牧牛羊的晚年幸福,牛羊成群,猫狗绕膝, 自给自足的牛奶、羊奶,以及永远新鲜的蔬菜鲜果,日子过得轻松惬意。

父母和她住在现在西山的园林别墅, 每周的固定时间会去到外公外婆的农场里, 看望他们, 和他们团聚, 遛遛猫狗, 一起培育一些新的蔬菜水果。

她的母亲时汐是早期锂电方面的技术专家,父亲更擅长经营管理, 他们携手共同经营着一家传统车企。

在传统车企本就做得不错的基础之上, 母亲却独具慧眼,另辟蹊径在公司内部单独成立一条动力电池项目小组,不计投资不计回报,专攻电池电芯方面的关键技术研发。

这也为后来时汐集团能够抓住国家政策导向的风口,大力发展新能源事业, 实现业务转型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公司虽然忙碌,但那时, 有钱,颜值高, 事业有成,行业奠基者……这些光环加身的父母,他们仍能做到对彼此一心一意,恩爱有加,竟也成了当时圈子里如偶像明星一般,羡煞众人的一对佳偶。

母亲喜欢鲜花,父亲便专门去学了园艺,回来后为母亲在自家的花园里圈出块地,除了研究如何让花园里的鲜花每天都开出最美的状态外,他还会在每日露水初起时,为母亲剪上一捧纯白色的花束,插在餐厅的玻璃花瓶里。

鲜花一日一换。

每天都保持着最新鲜漂亮的状态。

父母的感情却始终如一日,不曾变过。

时舒又想起她上幼儿园的时候,羡慕别的小朋友家里有哥哥姐姐弟弟和妹妹,有一天放学回来,她拜托父母给她生一个弟弟或者妹妹。

父母思考了一个晚上,告诉她,每个家庭对于孩子的想法和责任感都是不同的。

在他们家里,父母希望她能够独享父母的宠爱,而不是需要和弟弟妹妹分享父母的宠爱。

再者,他们不只是扮演她的父母的角色,还有别的社会身份,所以他们也没有更多的精力再去爱另外一个孩子。

父母虽然不能答应她再生一个孩子,但是可以答应她接回来一个小狗弟弟,或者一个小猫妹妹,这样,世界上就又多了一个爱她的家庭成员。

或许她当时没能够真正明白父母的意思,但她想了一会儿,还是在两个选项中做出了选择,她回答说:“那就小狗弟弟吧。”

小孩子不擅长做问答题,不会思考问题背后的深意,于是大人们开始将选择题的陷阱设置得不着痕迹。

从那天傍晚起,她就拥有了一只叫做“弟弟”的拉布拉多犬。

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将时舒从回忆中拉扯回现实,淅淅沥沥的小雨淋在黑色的伞面上,将心底的情绪催生出更多糟糕和不耐。

……

十七年了。

这里的花儿已经开了又败败了又开十七年了。

再过些年,她也到父母当初离开她的年纪了。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

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生前做琴瑟夫妻,死后能够长眠于一起。

这样的誓言如果变成了现实,对当初发誓的人和守誓的人来说,或许是一种忠贞不渝的圆满,而对活着的人来说,却是一种削骨剜心的痛楚。

每一年都是。

-

西山是没有年夜饭一说的。

这一天,家里所有的员工,管家、家政、司机……都会放假,空荡荡的私人园林里是没有人的。

对于已经稀碎,人丁单薄的家庭而言,年三十,彼此间最大的尊重或许就是,活着的人都能体谅地给对方留有处理掉这一整年里所有糟糕情绪的私人空间。

这样,他们才能在来年以活着的人的觉悟和姿态,给对方带来乐观积极,力量和坚韧。

外公会在高博的陪同下去乡下的寺庙吃斋诵经,而时舒则会住在靠着陵园的南郊公馆。

时舒在陵园陪父母一直待到天黑。

车子开出陵园后许久才有了住宅建筑。

洁净的马路上人烟寥寥无几,大街上张灯结彩,小区挂着鲜红的大灯笼。

城市陷在节日的气氛之中,车辆通过升降杆时,她降下车窗,物业分发给她新年礼物,一条喜庆的中国结挂件和一包荠菜馅儿的汤团。

她倏然想起一个矛盾的存在。

当全城都沉浸在过年的气氛中时,只有一个地方,它一定是被热闹与喜庆遗忘的。

住在白里弄的那个大男生,他现在在做什么呢?他一个人,会不会也像她一样,满世界找不到一个归处?

于是,车子调转车头,时舒没有直接回南郊公馆,而是驱车去了一趟白里弄。

黑色的轿跑停在教堂的停车场上。

哥特式建筑被雨水浸透洗刷得焕然明亮,她撑着黑伞没入幽幽长巷中。

与上一次来,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这里不会张灯结彩,雨水洗涤过的灰瓦白墙像新刷过一层提色的油漆,这里的街道依旧是古朴的青石板,路道干净,年代感保存得很好。

只是——

那些流浪猫再不用淋雨,再不用从她手中,蓄意借过一把伞。

临街的墙角处搭建着精致漂亮的猫舍,心灵手巧的工匠充分考虑到猫的生活习性,设计的猫舍是猫窝与猫爬架结合的上下双层木屋别墅,既不占用地方,又提升了街道美观。尽管在这儿,并没有人会去关注所谓市容市貌。

流浪猫有了归宿,三三两两依偎在木头搭建的小屋里,它们面前摆着盛放猫粮的饭盒,非防备状态下的小猫毛发柔润,瞳孔不再是幽幽的绿色,而是发着澄澈明亮的宝石光泽。

猫粮刚刚补充过,吃饱了的猫咪们叫唤声都不再哀怨,“喵呜”“喵呜”更像渴望同人亲近撒娇的一种浅吟。

时舒轻车熟路地穿过幽长的古巷。

高跟鞋停在白里弄六号的院外。

她一眼便看到,徐助理栽种在院子里的风信子开出五颜六色的鲜艳,绚烂夺目,雨水冲刷下,不见凋败,只更显得娇艳欲滴,他拥有园丁一般的灵活巧手。

看到他先前画的那幅“狐狸与大狗”的墙绘图,时舒感觉到内心的慌燥有一瞬被驱散许多,她会心一笑,皱巴巴的心脏复而变得平静。

时舒抬起手,正准备伸手去按动他新换上的门铃,询问他一句:“你要不要吃荠菜馅的汤团?”

透过窗户玻璃,却看到——

徐助理穿着久违的休闲卫衣,系着居家的素色围裙,手揉糯米粉的动作娴熟利落,笑容清甜而温暖。

西装束缚得久了,时舒反而忘记了他原本的帅气阳光,忘记了他原本的“安常处顺”、“宜室宜家”。

兄长童心未泯,趁他不备之时,使坏往他额角拍了块白色的糯米粉,他也不恼,仍继续着往掌心里捏薄的糯米粉上填上圆圆的荠菜鲜肉团子的动作,不紧不慢地收口捏紧,倒是他父亲眼疾手快地为他打抱不平,反手糊了兄长一脸白。

他有一双巧妙的手,将这传统节日里限定的荠菜汤团糕点做得精致,他又哪儿需要分享她这一袋预制食物?

他不需要的。

温柔的母亲笑着,湿了一块毛巾分别拭去两个儿子脸上的脏污,最后将弄脏的毛巾绕在丈夫的脖子上,冰镇得丈夫一个激灵。

其乐融融的一家人。

白里弄这个地方或许会被世人遗忘。

但住在白里弄的这个人,他会被人惦挂在心上。

不知道是羡慕,又或许是别的什么情绪包裹着,时舒探手摸到大衣口袋里有一包女士烟。

烟盒撕开了塑封。

一排烟,一排薄荷味的棒棒糖。

他总是在给她做选择题。

选项不变,但选项的权重却不断在变。

时舒的手掠过那排薄荷味的棒棒糖,动作停顿了下,最终还是挟着支细长的烟支咬在嘴边,她低头拢了簇蓝色的火苗。

久而复吸。

烟丝竟有一些呛喉。

时舒干咳两声。

她的声音不至于惊动隔了道铁栅栏门,又隔着一整个院子,藏在虚掩的门后面的,沉浸在家庭和睦的氛围当中的一家人。

但时舒分明就是看到那道清澈明亮的视线从手中捏得薄薄的糯米粉荠菜汤团中抬起,隔着那扇窗,隔着两道门,穿透长长的院子,他看过来。

两人的视线一触即离。

时舒无意打搅别人家的团圆,于是离开。

她想起,她第一次来到这里时,他刚刚将院子里的土壤翻新,他告诉她一个冷知识,原来风信子是可以土培的。

他告诉她,风信子的花语是重生。

是重新开始热爱。

时隔三个月。

他栽种在院子里的风信子终于如他所愿在春节这天全部绽放盛开,他如愿看到了他想看到的景,但其实,他们不一样。

他获得了他的重生。

他的重新开始热爱。

-

徐欥似乎看见一个人。

在这种大团圆的日子里,他有些不确定。

但他还是立即放下手中刚刚才垫着的一块糯米粉汤团皮,甚至连手都没来得及擦拭,还沾着烫了热水的糯米粉就匆匆推开门出来了。

推门时,一阵风裹挟而过,刮断了他的视线。

他看到院子外似乎有道纤细单薄的黑影闪过。

斜斜密密的春雨,徐欥等不及撑一把伞。

等他完全走出来的时候,那道身影已经不见了。

徐欥弯腰从院子外头的地上发现了半截匆匆掐灭的女士烟,是时舒习惯女士烟的品牌,说是她习惯的品牌,但其实也不能算,因为她已经很久没有吸过烟了,而且她原本也没有什么烟瘾的。

“怎么了,π π?”徐父徐临洵追出来,将伞撑过他的脑袋问。

徐欥将那半截细烟往身后藏了藏,道:“没事。”

“爸,您先进去吧。”徐欥摸出口袋中的手机:“我需要打个电话。”

徐父把伞留给他:“你打吧,别淋湿了。”

“嗯,好。”

待徐父先回到屋内,徐欥洗干净手,仍站在发现半截细烟的院子外面,他拨过去时舒的电话,但还没有接通就直接被转入到了语音信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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