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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说师暄妍最喜欢行辕的布局哪点, 便是?宁恪在行辕里种植了?许多果?树。

正当春日好时节,果?圃之中丛丛柰树枝繁叶茂, 伸展开柔绿的新叶,向春风吐露着勃勃野心,仿佛势要在秋天接出丰收的果。

师暄妍望着长势喜人的几株果树,感叹着,只怕到了?秋天时,她已?经嫁入了?东宫。

东宫大抵是没有这般蓊蓊郁郁连片的果?树的,这口柰果?,大抵就吃不上了?吧。

昨夜里, 她对自己与宁恪的关系做了?一番深思熟虑,得到的结论是?,不论宁恪许诺的长久是?否真实,但他眼?下恋慕她至深, 正是?情?到浓时,她也应当一心为?他。

只是?她还没有想清楚,自己如今这般, 算不算是?喜欢上了?宁恪。

她确定的是?, 她早已?不再因当年的妖道之祸而迁怒于他, 只是?当前?, 还不能完全摆脱那段阴影。

她知晓这样对宁恪是?不公平的,所以?,师暄妍想尽力?地克服那些?障碍, 至少夫妻之间, 不该存有这样的隔阂。

师暄妍停在一树青叶子底下, 嗅着春日的林叶飘散出的一蓬蓬木叶清香,眸光若定。

春纤与夏柔侍候着, 彭女官走了?过来,禀道:“太子妃,您的兄长,在行辕外,请求与您一见。”

师暄妍对“兄长”二字极为?陌生。

在她的潜意识里是?没有这个概念的,但想了?一想,也便突然意识到,这个兄长,应当就是?师远道与江夫人的长子师旭明。

开国侯与江夫人一向以?长子为?荣,但师暄妍却很少听他们二人提起过这个兄长,渐渐地她也就忘了?,在侯府,还有一个做着节度观察的“有出息”的兄长。

“他回长安了??”

彭女官道:“听说是?受陛下调令,改任了?车骑将军。”

车骑将军,金印紫绶,次比三公,也是?武将之中?的翘楚了?。

如此有能的儿子,缘何很少在师远道与江夫人嘴里听到,连师暄妍也有几分好奇,更不知晓,他此番前?来为?何。

“彭女官先将人请至正厅,我更衣之后便来。”

一炷香的时辰之后,师暄妍换了?一袭丹霞红提花挂珠长袖衫裙,步履平和?雍容地来到画春堂。

但见堂上,师旭明并未落座,只留了?一道修长的背影。

男人将双手?负向身后,脸面稍仰,正对着堂上的那幅檀木红轴錾银镶边的丹青富春山水大画。

他仿佛看得入了?迷,连她何时来了?身后,以?身为?武将的耳力?,都未能捕捉到。

听闻身后动静,青年男子回过头来,但见少女莲步迈入厅堂,初光正上,她姣好清柔的脸蛋沐浴在淡而微醺的黄晕中?。

美玉般的明眸,闪烁着金色的晖芒,衬其人愈发华美而矜贵。

只一眼?,师旭明便可以?肯定,这是?自己的亲妹妹。

男人视线凝住,薄唇微掀:“般般。”

这一声“般般”,温柔而沉重。

不同于宁烟屿的狎昵,也不同于师家众人的疏离,听感分外独特一些?,但要说何处独特,她具体也说不上来。

总之第一面,她对师旭明没有恶感。

只是?也称不上一句“兄长”,她便保持着距离,没有刻意近前?:“师将军,喜贺高?迁。”

师旭明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眼?睑轻轻地往下垂落,须臾之后,他再次扬眸,神情?已?是?极尽温和?。

“般般,前?些?年,我一直想去洛阳见你,可惜陛下调任我南下,也不得机会,我听说了?你在洛阳遇到的事,心下也很后悔,倘若我知晓你陷在水深火热之中?,我就该接了?你出来,哪怕是?前?往南方不毛之地,也该带着你,为?兄实在对你不起。”

师暄妍偏头看他:“你可曾让人,到洛阳打听过我的消息?”

若没有,说这些?话不过是?枉然。

师旭明颔首,声音了?夹杂了?歉意:“均被?江家夫妇挡了?回来,他们告知你在江家很好,吃饱穿暖,衣食无忧,我便想,你跟着舅父舅母,至少比随了?我餐风饮露要强。”

师暄妍听了?出来,他是?来替师家二老做说客的,于是?屏息凝神,作壁上观。

她坐到了?一旁的梨花木圈椅上,手?指轻触碧玉果?盘里的玉露团,兴致恹恹地品尝起了?糕点。

师旭明转过身,看着对自己爱答不理的妹妹,心下的懊悔也愈发深重:“幼时,阿耶不许我去洛阳探视你,实则也是?怕因此而触逆圣人,只要圣人一日不松口,承认当年的错误,他便一日不敢接你回长安。我知,我也不曾经历过你的苦楚,便谈要你原谅他们,是?慷他人之慨,所以?我今日来,不为?师家。说来唏嘘,当年兰台诸将,独师家如今最为?凋敝,阿耶是?要强的性子,他抱有必须重振门匾的雄心,是?以?将我五六岁时便丢去了?军中?磨砺。”

他投军之时,般般甚至都尚未被?母亲怀在腹中?。

十七年来,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自己的亲妹妹。

师暄妍不愿与他深谈,他不过是?要让自己回师家待嫁,抬高?开国侯府的门楣,但早在还清那七百五十两之后,师暄妍便与那个所谓的家门划清了?界限,如今已?是?两不相欠了?。

“师将军,明人不说暗话,你打这些?哑谜,我听不懂,”少女侧身向食案,又?尝起了?果?盘里的火焰盏口缒,“你不妨挑明了?吧。师将军回了?长安,想必正在二老膝下尽孝承欢,何须又?带上我?”

师旭明又?是?一阵沉默,之后,他看向对自己满怀敌意的妹妹,低声道:“我不住家中?。”

哦。那便是?在长安有了?自己的官邸了?。

师将军现在是?金印紫绶的车骑将军,委实也不必与别人挤在一间窄窄的院落里,没得委屈了?这八尺长的壮阔身形。

师旭明道:“般般,家中?人可曾向你提起,为?何多年以?来,我始终不曾回过师家?”

师暄妍摇头:“不知道。不过这种师家内部的‘机密’,是?切不可说给一个外人听的。”

她不知道,也实属正常嘛。

师旭明涩然勾唇:“十六岁时,阿耶欲令我与太原王氏联姻,迎娶王氏宗女为?妻,复兴师氏。只是?彼时我心有所属,不愿娶妻,父母便抓了?我的心上人,对我以?此要挟。我寻她至山崖上,欲解救她时,押她的部曲却不慎手?滑,松了?她腰间的绳索……”

他再三地审问过,那的确是?部曲的无心之失。

也是?阿耶与阿娘的无心之失。

可一个区区的“无心之失”,却让他永失所爱。

他之一生,又?何尝不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人都说,天下无不是?之父母,旁人都劝自己,莫为?了?一介女娘与父母闹翻,并不值当。

但他堂堂男儿,却因父母之失害死了?心爱的女人,他有何面目立身?

远走南地,自我放逐,又?是?萧萧数年。

师暄妍听得震惊,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糕饼,纳罕地望了?过来。

见到失神的师旭明,她对他,不禁产生了?一丝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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