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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鹰台这一带马草丰茂, 正是万物复苏的时节,抽节的草叶绿绿绒绒, 将将盖住泥面,叶尖上沾着粒粒水珠,马蹄踏上去,犹如踏在西域供奉的毡毯,分外舒适。

崔静训已经看不出太子殿下的心思了,两匹快马跑了一转,崔静训催马停驻,将上半身?向太子殿下?靠了一些近来:“师二娘子——”

才起了一个头, 话没有说完,远远地忽听到一个响亮清甜的叫声:“皇兄!”

长?信侯惊呆了,回头一看,只见襄王殿下骑着他那头憨态可掬的小?毛驴正在太阳底下?挥舞着大臂, 笑容堪比一朵盛开的葵。

太子殿下?不是最厌恶襄王殿下?那个“麻烦精”么?

脆甜的“皇兄”由?远及近而来,襄王殿下?胯.下?那头小?毛驴神气在在地迈着小?短腿,驮着宁怿飞奔到面前, 等从毛驴上下?来, 襄王殿下?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他一步跳到宁烟屿的马前, 神情显得异常激动。

“哥,你怎么突然要教我骑马?你不是说我特别笨,怎么学都学不会么?”

小?时候, 他羡慕皇兄能骑在神骏勇猛的千里驹上, 手持弓箭, 例无虚发,小?小?的心里充满了敬佩, 便央着皇兄,一定?要教他骑射。

宁烟屿推拒,试图为他从军中找个教习,但宁怿不肯,执意要让皇兄亲授,还出面说动了阿耶。

宁烟屿无可奈何,只有教他。

可惜这个笨蛋,学了一个月还没有小?成,还冲他夸下?海口,道?自己也能骑射,那天襄王殿下?抱着弓箭骑着枣红马冲进?了围场。

结果箭还没“嗖”的一声从弓弦上发出,人便已“嗖”的一声从马背上飞出去了。

那次宁怿摔得七荤八素,额头上肿了一个高高的寿星包,把郑贵妃心疼坏了,对太子敢怒不敢言,到底也阴阳怪气地讥讽了几句,阿耶见他不占理,出面调解当?了和事老。

郑贵妃与太子素有嫌隙,此事不过是激化?了二者之间的矛盾,但宁怿呢,头上的伤还没好,自己又乐呵呵地过来找太子皇兄玩耍了,差点儿没把郑贵妃气得倒仰。

她是管不住儿子亲近太子那热脸贴冷屁股的贱样儿,但好歹也把他的枣红马没收了,下?令从今以?后,不准宁怿再骑马。

宁烟屿坐在马背上,握住缰绳,唇角折出一点若隐若无的弧度:“阿怿,你怕不怕你母妃知晓?”

自上次以?后,皇兄也像是吓着了,后来不论宁怿再怎么求,皇兄都坚持不肯再带自己骑马,好不容易这次皇兄主动提起,但凡有半分的犹豫都是对这份兄弟情谊的不尊重。

他忙摇手,拍拍胸脯:“不怕。”

宁烟屿朝崔静训,下?颌微抬:“给他。”

长?信侯从旁看了半天,他说怎的那师二娘子都去了仙都宫,殿下?还能泰然自若地出来跑马。

原来是围魏救赵。

若让郑贵妃知晓襄王被太子拐带出来了,定?会气得面目狰狞,脑子里旁的事一应空白,一心就只扑在襄王身?上,那时,太子那师二娘子自然得解。

要说他为何不直接冲上仙都宫管贵妃要人……长?信侯深凝太子殿下?几眼,以?为,还是嘴硬,豁不出脸。

看破不说破。太子脸皮薄。

长?信侯了然地笑了笑,翻身?下?马,将襄王殿下?送上马背。

宁怿在马背上摇摇晃晃的,干脆焦急地一把抱住了马脖子,伏在上头。

“哥,你教我,怎么控制它,让它不乱跑。”

他虽然很想?学习骑马,可上次那经历实?在过于糟糕,给宁怿留下?了非常尴尬难堪的印象,还让母妃一直说太子皇兄的坏话,宁怿很讨厌这样无用的自己。

宁烟屿的唇角往内折:“宁怿,今天教你个好玩的。”

襄王殿下?呆呆的,旋即爽朗笑开:“好呀,什么好玩的?皇兄你快带我玩!”

宁烟屿在襄王的马臀上伸掌一拍。

“哥哥!”

襄王殿下?大惊失色,急忙去唤他的兄长?,伸手要扯他的衣袖。

可是襄王殿下?的这匹马已经撒开蹄子跑了起来,宁怿好不容易扯住了他哥的袖口,宁烟屿深处修长?如玉的食指,一根根,将襄王殿下?的爪子拂落。

“哥——”

凄厉的叫声远远地传来,伴随着威风凛凛奔驰而去的大黑马,直冲向放鹰台下?没入天际的草场深处。

*

午后,师暄妍才得以?见到贵妃。

郑贵妃处理六宫诸事,难以?分神,让师暄妍在仙都宫鸣鸾殿上等候了许久,她将茶吃了几盏,方才见到郑贵妃。

但听?得耳中佩环铮璁,师暄妍头也没抬,便知是贵妃驾临,起身?向郑贵妃行礼。

上首传来一道?宛如春莺啼啭般的清音:“起身?,过来入座。”

宫人殷勤为师暄妍奉上果子点心,师暄妍就座以?后,才抬起视线,半垂着眼睑,望向郑贵妃。

郑贵妃三?十多?年纪,保养得当?,看不出丝毫风霜,仍如桃李年华,肤若凝脂,通身?的气度与大长?公主的尊崇矜傲不同?,在郑贵妃身?上,看见的是琼姿烟貌,情致两饶。

郑贵妃身?上着的是烟霞锦草绿色绣覆雪梅花十二幅间裙,外罩桃红色描金如意云纹长?衫,端庄华贵,两颊融融,双眸炯炯,如秋蕙披霜,单是看着,便难生亲近感觉。

师暄妍垂眸敛容,等候贵妃示下?。

郑贵妃笑盈盈道?:“这樱桃毕罗味道?尚可,你尝尝?”

面前的樱桃毕罗用玉瓷托着,一个个白里透粉,似美人花靥,柔软,吹弹可破,散发着余温犹在的淡淡清香。

指尖拿起一块放在口中,外酥内软,入口即化?,甜又不至于太甜,并不生腻。

她尝了一口,便放下?了,温声说谢。

郑贵妃听?静严说了,此女文静,端庄婉约,不媚不争,堪为侧妃。

其?实?她在外边养了十多?年,郑贵妃也不在意她这些,不过是图了她有一个手拥兵权的好兄长?,将来或能为宁怿所用。

郑贵妃索性也就不绕弯子:“大长?公主因为洛家出了事,一时还顾不到宁怿头上来,上回众芳园,她本邀了本宫一同?前往,只因六宫诸事庞杂,本宫未能及时抽得开身?,才搁置了。听?说二娘子人才样貌出挑,本宫呢,也想?为襄王觅一个可心的人儿,上次在众芳园,宁怿你也见了?”

与师暄妍所料分毫不差,郑贵妃果然还是为了襄王。

“臣女蒲柳之姿,蒙大长?公主青眼,也蒙贵妃错爱了。众芳园一会,家仆闹出这样的事端来,臣女实?在汗颜愧对大长?公主。”

郑贵妃道?:“听?说那婢女,本是你表妹身?旁的?你这孩子,怎将过错揽在自己身?上?她就是言行失当?,也大半是你的表妹管教不严的罪过。倘或是宁怿身?旁出了这等贼心烂肺之人,本宫不但要处死那个奴婢,连宁怿也休想?得饶。”

师暄妍垂眸,嗓音低微:“臣女是师氏女,与开国侯府共荣共辱,婢女旦有差错,臣女也无地自容。”

这是个家族观念重的。不过也难为,这世家里头出来的,多?半如此,即便将来入了夫家,也未必能与夫君完全一条心。

郑贵妃有些不喜,这师暄妍的确说话滴水不漏,但一直如此转弯抹角下?去,也殊没意思,郑贵妃抚着椅背一角,干脆挑明?了道?:“暄妍,若本宫择日向师家提亲,求娶你为侧妃,你意下?如何?”

近旁静严等人,皆凝神躬身?侍奉,郑贵妃道?女儿家面嫩,说不开这话,便让人都散了。

偌大的殿内,仅仅剩下?师暄妍,与郑贵妃二人。

郑贵妃语调转暖:“你知晓,只要本宫说一句话,教人拎着聘礼上你侯府提亲,这事是板上钉钉的,但本宫不大喜欢强人所难,所以?先问过你的意思,你若是愿意,便点一个头,余下?的不消你操心,本宫三?日内便能办妥当?。”

师暄妍起身?,向郑贵妃再度行礼:“回娘娘话,臣女不愿意。”

那一声“不愿意”,霎时教郑贵妃寒下?了眉目。

“怎的,莫非你嫌弃襄王配不上你?还是,本宫给你的侧妃之位,你瞧不上?”

“并非此意,”师暄妍从容不迫,“臣女年长?于襄王殿下?,年岁本不想?和。昔年,臣女因八字冲撞于太子殿下?,才被送出长?安十多?年,若是臣女入了襄王后宅,恐惹世人对娘娘和襄王的闲言。”

“舌尖嘴利。”

郑贵妃哂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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