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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折葵别院的相逢, 原来由始至终是场孽缘,他竟然是宁恪。

少女的眼瞳写满了荒诞和震惊, 压抑的情绪,犹如拉满的弓弦蓄势爆发。

乌木簪掉落在两人脚边,沿着纱帘帷幔骨碌碌地滑落,被?卷至阶下。

她的身子在发颤,似是冷得厉害,齿关?不停地磕碰。

宁烟屿起身拨开帘拢,跨上半步,来到师暄妍的面前。

他的个头, 比她?差不离要高?出一个头,宽肩腿长,整个人似一堵墙面,附着阴影压下, 几?乎将师暄妍整个笼罩在其间。

呼吸一缕缕交织,师暄妍仿佛能听到胸口?急如奔雷的心跳声。

明月洒满朱户,宫灯摇曳银光, 帘帷无风而动。

宁烟屿倾身低下视线, 唇角勾出一点弧痕:“真聪明。”

男人漆黑的瞳仁里蒙着火烛亮色, 尤为清冽。

他身上淡淡的兰泽芳息一寸寸绕她?的鼻尖而来, 无孔不入。

师暄妍两度被?他夸赞聪明了,第一次分明是耍她?,第二次, 证实了他确实是在耍她?。

她?忿然不平:“你觉得这样耍着我一个小娘子?, 很有趣么?殿下!”

她?的调门有点儿高?, 这会像是不怕那个蝉鬓去?而复返了,含着火焰的瞳眸, 怒意凛然地瞪着自己。

宁烟屿蹙眉:“没有——”

师暄妍嗤笑了下:“洛阳折葵别院,你隐藏身份,是白龙鱼服,理所应当,可?我们在长安也相识了这么久,殿下还是欺我瞒我,你斥责我骗你,可?你何尝没骗我?我是小骗子?,你是大无赖,没说错吧!”

宁烟屿还未曾被?人如此?指着鼻子?斥骂,脸色布了阴云,暗含警告地沉声道:“师般般。”

太子?殿下,在制止她?说。

可?她?,凭什么不能说。

师暄妍的唇瓣被?咬出了鲜红的齿痕,从?来清光摇曳、水汽迷蒙的美?眸,被?一股顶到喉咙口?的怒火烧干了,只剩下目眦欲裂的痛恨。

宁烟屿没有看错,是痛恨、厌恶至极。

以?至于?方才的警告,再也没有了一丝威迫力,而他也被?慑住。

若往前一步,则可?能酿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殿下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欺我瞒我至此??若说这一副残躯,我又?不能生育,你分明知晓,你来戏耍我,是觉得把我玩腻了,转头就可?以?无后顾之忧地抛弃是么?”

旁的女?子?,还有几?分怀孕的风险,会被?拿来视作要挟他的筹码。

只有她?师暄妍,不可?能有所出。

他明知她?的过往之后,不但不害怕,反倒离得更?紧、欺得更?甚,是不是就因为,她?是个特殊的小娘子?,有几?分姿色,又?不会碍了他的事?

东宫之中,美?人无数,都是循规蹈矩闺誉清白的好娘子?,这种逾墙戏蝶的游戏,或许更?令太子?殿下悸动吧。

除此?之外,还可?能会有旁的原因么?

“孤从?未如此?想。”

宁烟屿撇着长眉,深目凝视烛光之中因为怒意而战栗的小娘子?,她?的面颊红晕迤逦,一双瞳仁犹如两把冰刀,若他胆敢冒犯,她?便像是要扑过来杀了自己。

有股说到做到的狠绝。

宁烟屿终是道:“你说过,不恨孤。”

那日她?说,他是个“金枝玉叶的贵人”,宁烟屿便胸中一动,唯恐她?恨他,便问,她?是否对自己心怀有怨。

可?她?说,便是再问一百遍,她?也不恨他,斩钉截铁,字字铿锵。

果真只是明哲保身的虚言。

她?恨他,恨得便如此?刻,恨不得生啖他的肉,咬着他的脖子?喝血。

师暄妍很想放肆地笑话他。

她?凭什么就不恨。

她?恨死?他了,甚至,她?恨圣人,恨那个癫道人。

她?恨师家和江家的所有人,恨这世上一切。

以?前,她?以?为他是封墨。

那个同样身世凋零、身不由己,在外边餐风饮露受尽了难捱的苦楚的封墨,她?不忍拒绝他犹如抱薪取暖般的亲近,从?他这里,也能得到一丝丝慰藉。

可?原来他从?不是她?的同路人,他是那个始作俑者。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他那时虽然也在不记事的年纪,可?他是一切的滥觞,若不是他,怎会有后来之事。

都说癸卯年二月初八诞生的婴孩,是太子?宁恪的天煞狐星,生来与太子?八字犯冲,会替他招来邪祟缠身。

可?他如今安然无恙地站在长安城三出阙前,享受着千万黎庶黔首的顶礼膜拜,而那些被?转送京外的孩子?,他们童年、少年填不满的空洞,谁来令时光倒转,让那些伤痛愈合?

从?来都不是师暄妍妨碍宁恪,而他宁恪,才是她?命中魔星。

师暄妍深深呼吸一口?气,将此?刻起伏如潮的心绪强行压下,玉指自梨花色寝裙的广袖下探出,一指那被?春夜凉风扑得簌簌作响的轩窗。

“殿下,师暄妍已经被?你欺得够了!我不想再与殿下玩这种无聊的把戏,你走吧,从?今以?后,莫再前来君子?小筑。我也便当作从?来没有认识过你。”

宁烟屿并不肯就此?离去?,他踏上一步,再一次俯下眸光:“师般般。当年事情发生之时,我只是一个三岁幼童,病得半只脚踏入了黄泉地,至今连一点记忆都不曾留下。你迁怒我,好没道理。”

不论他如何狡辩,师暄妍都心硬如铁,一点也不看他。

“我请圣人下诏,就是为了弥补当年的过失,你若一定要我偿还,我愿意。师般般,我想——”

“我一点都不愿意。”

师暄妍忽地扭脸看向他,桀骜而冷漠,泛红的眼眶噙着憎意,是杀人不见血的刀,刀刀刺他的胸骨某处。

陌生的从?未领略过的疼痛,像是漫漫长冬冻得龟裂的伤口?被?撒上干盐,一瞬侵袭而来。

沉稳持凝如宁恪,也初尝到了那股为情所累的煎熬滋味。

师暄妍冷静的神色,令她?看上去?没有一点歇斯底里、理智不清的迹象,她?就是平静地陈述着,这么一件事:“宁恪。你拿什么还我,我的前十七年,我今后的几?十年,皆因你而毁。”

她?说着话,一步步朝着他逼来。

竟将宁恪迫得步步后退。

少女?的红唇一掀一拢,淡淡香雾吐出,可?听起来,全是冰冷刺耳的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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